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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皇帝见面就问这个,程勉一僵:“……臣……”
    皇帝的神色倒像全在意料中,语气依然缓缓的:“记不得就记不得。急来无用,慢慢养病就是。外伤看来是真的大好了。”
    说完,他执起程勉的一只手端详了一番,见指间的冻疮已经没了,连疤痕都很淡了,笑容便深了些:“看来宫里的医和药都还能派上点用场。”
    这是他们第二次相见,和上次一样,程勉还是觉得皇帝的手说不上暖和。他赶快点头:“有用得很。而且,陛下的赏赐太多了,这么多药材,怕是一辈子都用不完。”
    “最好是以后都不要用。宁可你都扔了。”
    “扔了多可惜。等我好了,余下的药都还给陛下。陛下还能赏赐给别人。”
    皇帝见他说得认真,不免又是一笑:“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守岁了,我接你进宫,就是希望你抛开君臣之际,安心在这里小住几日,过个新年。”
    程勉一怔,想了好一会儿,才接过话:“陛下的厚爱,臣实在……”
    “‘臣诚惶诚恐’‘臣万死不辞’‘臣感激涕零’……”皇帝嘴角一弯,学着程勉的语气说了几句,接着轻轻一摆手,“这些话我日日都能听到千百遍,就是你说,也不稀罕。要是没别的话说,就别说了。”
    程勉被皇帝这一抢白,脑子更乱了。他瞠目结舌地呆坐了一阵,终于又开口:“……不瞒陛下,除了这些话,我是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有事就说事。还缺什么?在想什么?见了什么人?有没有什么好事?”
    程勉忍不住飞快地望了一眼皇帝,一板一眼地老实作答:“呃……什么也不缺。平时在家养病,几乎不出门……哦,前些日子安王妃邀我去作客,我去了一趟安王府。”
    皇帝剥橘子的动作一顿:“是了。安王妃与你家是故交。”
    程勉继续说:“所以虽然还是没想起来,也还是知道了一点往事……我知道陛下是体恤我才召我入宫,毕竟我的亲人都死了……臣是真心感激的。”
    “朕不要你的感激。”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打破了寂静,淡淡接了一句,然后将剥好的橘子递给了程勉。
    程勉吸了吸鼻子,殿内太热,他有些头晕脑胀的:“那我也是感激陛下。不瞒陛下,我时常也因为记不起往事觉得苦恼惶恐,但只有见到陛下时才会觉得,要是能记起往事来就好了。”
    “为什么?”
    他没有去分辨此刻皇帝的语气,一股脑地将心里所想说出来:“陛下对我好,是念旧情。我一个稀里糊涂的半废之人,要是能记起一些往事,也好回报陛下。”
    皇帝偏了偏目光,似笑非笑:“怎么,你领我的情,还委屈了不成?”
    程勉瞪大双眼,完全被问呆了,喉头翻滚半天都没答上一个完整的句子来。见他整个人都褪色了一般,皇帝这才说:“程勉,朕不缺能吏,不缺忠臣,缺的就是个能领情的人。你不必怕,更不必多虑,旧情不是凭空加在你身上的,以前的事记得起记不起都不要紧,但你不妨记住——没有你,朕早已是个死人了。所以这天下万事万物,但凡是你想要而不得的,你都可以来问朕。”
    许久许久,程勉都只是耷拉着脑袋,并无其他应对,仿佛陡然成了一个聋哑之人。皇帝也不催促他,平静而仔细地注视着他。终于,程勉略动了动身子,神情中诸多迷茫懵懂。他望向皇帝,壮着胆子低声道:“陛下这么说,我真的糊涂了。”
    皇帝略一垂眼:“那就慢慢想清楚。”
    说到这里,程勉很轻地“嗯”了一声,皇帝似乎也无意久议此事,他和缓了语气,继续同程勉说:“说来也没道理。我一年到头大小宴会不知多少,可每次想到如何款待你,总是为难。”
    “陛下让我来宫里,已经是天大的款待了……上次翠屏宫也是。”程勉赶快接话,“我才是不知道进宫来该做什么。”
    皇帝又微笑起来:“不过你说得不错。自我登基以来,还从没有外姓成年男子留宿内廷。既无前例,随你自在就是。这几天冯童服侍你,宫里或许有我不曾踏足之地,但肯定没有他不知道的。”
    这番话真让程勉吓了一跳——就算是他也知道,皇宫哪里是能任人“自在”的。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为难的表情:“陛下,我还是跟在你身边吧……”
    皇帝笑着问:“我明日需要同百官守岁,元日要开大朝会,你愿意跟着?”
    程勉一听“百官”二字,头皮都麻了:“人是不是多得很?我也不认识他们……不去,不去。”
    “那就是了。”皇帝倒不勉强他,“你要不中意冯童,我换其他人来陪你。”
    程勉连连摇头:“我也不要人陪……要不……”
    他到底没敢把“回家”两个字说出来。可明明满腹心思都写在脸上,皇帝却当一点也没看见,转而示意传膳去了。
    程勉这下真是觉得左右为难。一边是皇帝百官人山人海,一边是从来没来过的深宫,横竖都不自在。不过他也知道皇帝肯定是不会让他回去,痛定思痛,觉得人少还是比人多好那么一丝半毫:光是和皇帝说话都头痛死了,生怕有一点差错,要是在百官面前再出丑,那也太丢人了。
    主意拿定后,程勉莫名生出点破釜沉舟的气概,一顿饭吃得风卷残云,待到吃饱喝足,在熠熠的烛光之下,他猛地留意到,整个偏殿里的人、包括他自己,人人都穿着簇簇新,唯独皇帝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袍子,倒是和这宫舍挺般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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