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元嘉冲他点头:“来都来了,再大的事,都慢慢说。”
两人分开之后,程勉再没和冯童说话。看着冯童的背影,程勉好一会儿才想起其实半天前还见过这个人,道别时还彼此客客气气的,谁会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他不由得恍惚,差点撞上了冯童的后背。冯童反手扶住他:“程大人,陛下在殿内等大人。大人上殿吧。”
煌煌灯烛之下,皇帝的神色仿佛格外地高深莫测。程勉起身时悄悄打量了一眼,不敢多看,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足尖,只等皇帝发话。
皇帝的语气十分轻柔:“明明是你要见我,怎么不说话?”
程勉暗自打了个寒颤,用力掐了一下手心,说:“陛下,臣是来向陛下认罪的。”
刚说话,程勉就后悔了——想了一路,还是把瞿元嘉教的给忘了。
覆水难收,他再后悔,还是说了。
皇帝对他这句话一点也不意外,先赐了座,甚至还上了茶水,这才顺着程勉的话往下说:“好好的认什么罪?”
程勉硬着头皮接话:“元日那天,我喝多了……闯祸了。”
“前半句你当晚就说了,后半句又是从何而来?”
皇帝的每一句话都说得不急不徐,可程勉只要一想到连翘,背上就直冒汗。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回答:“我下午到家,听家里人说,陛下赏赐给我的宫女连翘,又被宫里的内官带走了。她照顾我十分尽心,我想求陛下将她还给我。”
“程勉,你抬头,看着我。”
程勉纠结了一番,到底依言抬起了头。座上的皇帝还是十分地从容闲雅,神态平和:“她一个祸害,无事生非,你留着做什么?”
“是、是我不好……”程勉脑子里轰然一响,立刻结巴起来,“那个曲子……是我让她弹琵琶曲给我解闷的。我、我不该……”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最后发现自己其实无话可说,又突兀地停住了。
皇帝始终看着程勉,见他不再说了,方冷冷开口:“她既然敢将偷听来的曲子弹给你听,将来必定也会将偷听来的话传给他人。这种不知深浅的奴婢,也亏得你傻乎乎跑上几十里山路,大半夜地来亲自求情。”
“陛下,我不是为她求情,但是我不知道她的生死,心里着急……她、她年纪还小,就算犯了错,也求陛下开恩,不要杀她。”
“你不想她死?”
程勉又一次伏下身,重重摇头,重复道:“求陛下开恩。”
沉默了片刻后,皇帝终于再次开口:“我让冯童去罚她,是为了你。”
程勉已经满身都是冷汗,却不得不说:“谢陛下。”
皇帝低低一笑:“言不由衷。”
“……”
“你一味心软,奴婢们还怎么会怕你?”
“……我、我不要他们怕我。”程勉维持着伏地的姿势,“陛下,她不守规矩,泄露了陛下的秘密,是她的过错,但她弹这支曲子,都是我多事,错在我好奇,如果不是我反复央求她,她绝不敢在我面前弹奏……而且我醉酒误事,出卖了她……要是我不卖弄,她也不会受罚……我…………”
程勉恶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咬牙说下去:“我还记得挨打的滋味……实在是太痛了。明明是我犯的错,却让她来替我受罚,我不忍心。”
皇帝瞄了一眼冯童:“冯童,你是怎么处置的,说给程勉与朕听听。”
冯童一肃,答道:“回陛下,连翘泄露宫禁机密,本当杖毙,只是恰逢元月,便暂时收押在掖庭,二月再行处置。”
“倒是命大。” 皇帝嘴角一弯,然后又转向几乎虚脱了的程勉,“听见了?人没死。”
程勉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哑声道:“谢陛下开恩。”
“你既然觉得她服侍得好,想要回去,就还给你。”
“……谢陛下。”
程勉觉得自己谢恩都谢得木了,可是此时此地,似乎也找不到别的话可以说了。
“冯童,你明日将人还给程勉。”嘱咐完冯童,皇帝又继续对程勉说,“你若是想听这支曲子,我弹一次与你听。”
程勉惊惧交集地看向皇帝。
可此时皇帝的神态就像之前那场求情全没发生过。他让冯童取了琵琶来,弹完之后,问程勉:“可是这一支?”
程勉哪里有心思听曲,反而觉得耳鸣得厉害。他怔怔看着皇帝,一言不发。
见程勉满脸的坐立难安,皇帝极轻地一笑,双目微垂,神色颇为寂寥:“匹夫何罪,怀璧其罪。程勉,你委实太心软。”
“我……”
皇帝摆摆手,也不准他再说下去:“罢了,现在也没人能欺负你了。好了,既然不辞辛苦来了,除了这个宫女,你还要什么?”
“不要……不要了。”
“夜已深了,城门已经下匙,你也回不去了,今晚在这里住一晚,明早再动身。”
程勉不敢拒绝:“陛下……我不认得来翠屏宫的路,是瞿元嘉陪我来的。”
皇帝无所谓地笑了笑:“也不多他一个。冯童一并安排就是。”
说完,皇帝从座上起身,将刚才弹过的琵琶递给程勉:“不能让你空手而归,这是把好琵琶。”
“我怕糟蹋了陛下的好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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