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昨日,程勉已经不止一次听到瞿元嘉善于驯马,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哦……原来他喜欢马。”
得宜迟疑了片刻,又说:“程大人,小人多嘴了,还请大人不要和别人提起。”
“为什么?”程勉不解地问,“马有什么不好?我也喜欢马。云汉那么漂亮的马,谁会不喜欢?”
得宜苦着脸,无论如何不肯再细说了。
程勉虽然满心好奇,但毕竟强求不得,加上时间有限,只得胡乱吃了点东西,就急匆匆地赶去与颜延会合。见面之后他立刻明白了为何王府的门房没有将颜延奉为贵宾好生款待——单看他的穿着,实在和西市里贾货的胡商无异。
见他穿得这样简朴单薄,程勉都忍不住替他冷:“颜大人不冷么?”
颜延神采奕奕地一笑:“冷?我带来的冬衣都穿不住。连州的五月恐怕都没有这么暖和。不过我看你手上生了冻疮,你还是不要骑马了,乘车去吧。”
可程勉坚持也要骑马。他既然拿定了主意,颜延也不反对,等安王府的下人备好了马,两个人再不耽搁,即刻往北苑去了。
他们在北苑的东南门被侍卫拦住,询问姓名官职和入内的腰牌。程勉不知道这里也要腰牌,心里刚发慌,颜延在马上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我是连州长史颜延,这是连州司马程勉,昨天冯童将程大人的马送到这里来,今天我们来取回来。”
程勉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官职,浑身一个激灵,等颜延说完凑过去低声问:“我还有官职啊?”
颜延也低声回答:“你失踪前的职务就是这个。现在裴景彦继任了连州刺史,但司马始终从缺,应该就还是你吧。”
“继任?那之前是谁?”
颜延勾起嘴角:“当年的陈王。”
也就是今日的陛下了。
就在两个人窃窃私语之时,又有人问:“真是连州的颜延将军么?”
听到有此一问,颜延一笑:“怎么,这个名字还值得作假、冒名顶替不成?”
众守卫皆露出惊讶和崇敬兼而有之的眼神,为首的禁军守卫排众而出,上前行了个礼:“久闻颜延将军威名,终于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颜延扑哧一笑,满不在意地挥手道:“我是不知道京城又是怎么传的。但我只有一个脑袋一双手,眼珠子虽然是蓝的,但看了确实不会瞎,头发颜色也是娘胎里带来,血糊在头发上不这个颜色。”
一众人等跟着哄笑起来,只有程勉面露吃惊之色,盯着颜延,仿佛初见一般。那年轻的守官又说:“昨日确实有马送来,太仆寺亦有人来照料。不过无人交待下官今日大人来取马,请二位大人稍候,下官这就遣人去问。”
等待时程勉感觉到不时有人在看他们,这让他颇不自在,但又无处可藏,只好和颜延说话分散注意力。
他猜颜延一定很有名气,不然连州和京城隔得这么远,怎么他一自报家门,就人人都露出十分敬仰的神色。
“颜大人这次来,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你还是直呼我的名字吧。连州没人这么叫我。我是个不知道姓氏的胡人,只有颜延这个名字。”
程勉略迟疑后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了:“那好。我是不记得了,就跟着称呼,你不要见怪。”
“前日见你之前,冯童已经告诉我了,说你和以前大不一样。我是真没想到还有再见你的一天。这几年你到底藏在哪里?我们可说是把关内都翻遍了,关外也去找了不止一次。你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程勉这时终于意识到,这是他首次和颜延独处。但面对颜延的问题,他也只能摇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连怎么到京城的,几时到的,统统想不起来。只能记得做了一段时间的乞丐,除此之外,连州也好、京城也好,都不记得 。”
颜延望着他,湛蓝的眼睛里仿佛一切杂质都无所遁形。他露出一个程勉看不懂的笑容:“那就是你的命运。命中注定,你要回到这里来。”
“……我不该回来么?”
颜延把玩着马鞭:“有什么该不该?你既然回来,这就是你的本心。连州是好,但那天你说得不错,此地是你的家乡,一个人想回到家乡,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除了不记事,还有没有其他的伤痛?”
“没有没有……”
“肺呢?”
程勉只觉得这一问莫名:“我肺受过伤么?”
“你溺过水。”
这似乎是和某个梦境有了重叠。程勉正要细问,从宫门内出来两个年轻的宦官,一路疾行走到程勉和颜延的马前,跪倒道:“程大人、颜延大人,马的事情冯阿翁昨日已经吩咐过奴婢,奴婢这就带大人取马。”
于是两个人收了寒暄,跟在领路的宦官后面去见云汉。去时颜延问:“云汉现在怎么样了?”
“昨日下午太仆寺来了好几位大人,安抚了马。早上太阳好,奴婢们放它跑了几圈,已经没有再闹了。”
“哦?那太仆寺的大人说了惊马的原因没有?”
“奴婢隔得远,没有听见。”
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已经能依稀眺望到前方有一大片被圈起来的空旷土地,栏杆内圈着几匹马,但隔得太远,程勉看不清云汉是否也身在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