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没有。”
“程尚书有心历练儿子,未免也太苛刻了。他总有乳母吧?乳兄弟呢?”
他本来是随口一说,分散注意力而已。不料问完后,冯童露出微妙的神色,但一直等到他搀扶着摇摇欲坠的萧曜走进寺院后,才低声答:“殿下有所不知,程五的乳母现在是安王的宠妾,即便是真有乳兄弟,也不能再做寻常仆役了。”
萧曜印象里是听说过这事,毕竟安王虽然论辈份是他的叔祖,可是仪表堂堂又正值盛年,按理说就算是纳妾,也有的是名门淑女可以挑选,偏纳了个生过孩子的乳母,难免在内宫中传为奇谈。只是萧曜没想过当事人居然能和程勉也扯上关系。不过他对这些轶闻没有兴趣,听了再不多问,满脑子想的是这人真是莫名其妙,赴任而已,怎么搞得像是处处来与自己别苗头的。
萧曜嘴角又一撇,内心对程勉已经有了定论:“故弄玄虚。”
赵贵妃信佛,对萧曜而言,在寺庙借宿并非全然陌生的经验。
不过在他少年时,最常去的寺庙并非是为了祈祷他平安诞生、舍家宅建成的崇安寺,而是建业坊内的皇家寺院大明光寺。有一年佛诞节时忽然天降暴雨,雷电劈断了建业坊内几棵古树,据说引发的天火连暴雨都一时无法浇熄。前来礼佛的赵贵妃一行只能在大明光寺借宿一晚。
不过这途中不得已投靠的郊外小寺自然不可与气派盛大的大明光寺同日而语,萧曜不欲惊动本地官府,虽然布施了慷慨金帛,借住时报的却是程勉的名字和官衔。
他们一路骑行下来,都是满面风尘之色,加上此处寺庙的僧人难得见到高官,对此托词一律信了,匀出所有空置的厢房,准备好热水茶饭,也就不再过问了。
元双为了能方便服侍萧曜,早在车上就换作了男装,趁着夜色倒也无人察觉出异样。萧曜原本精神恹恹,见到元双后,也被她的妆容逗得莞尔。
僧人们过午不食,临时奉上的茶饭很是简朴,不过既然是在佛寺中,萧曜依然按照母亲生前的惯例,将所有准备好的食物都吃干净了。
寺院位于城郊,又依水而建,到了夜里,寒气格外重,冯童和元双将车驾里的铺盖和萧曜的两件裘袍都给他加上,到了下半夜时,萧曜还是迷迷糊糊地给冻醒了。
醒来都他发现天色已经大亮,而冯童和元双都不在厢房内,惟有衣袍整齐地叠在榻旁。萧曜心里奇怪,轻喊二人的名字也不见他们前来,他只能自行穿好衣服,出门找人。
人虽然没有在身旁服侍,倒是记得将鞋换成了惯穿的。萧曜趿上鞋,发觉自己的双腿也没有前一夜那么肿痛,心想这事还真是熟能生巧。
院子里也不见二人,惟能听见缓缓的松涛声和雀鸟的鸣叫声。萧曜环顾四周,莫名觉得虽然是初次到访,却说不出的熟悉。
他将一切归于天下佛寺的建制大同小异,就好像这些天来走了这么多的驿站,也都差不多的格局。他按照记忆中佛寺的布置,出了院门后走上长廊,想去正殿看一看——元双跟着母亲信佛,多半是起来之后见自己还没醒,先去拜佛了。
昨夜入住时他依稀觉得这庙的布局很是逼仄局促,不想长廊幽深曲折,走出去很远也没找到通往正殿的出口,但能闻见越来越清晰的香火气味,显然是已经很近了。
推开一道镶着金环的木门,萧曜来到一处水池前,这一次他停下了脚步。
他益发觉得此地熟悉了。
他先喊元双和冯童,后来莫名喊起了池真和田蕊,都没有回音后,竟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阿娘”。喊完后萧曜心如擂鼓,几可笃定自己一定来过这个地方。可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京畿之地,又在何时来过呢?
他一面找人,一面找路,不住不觉又过了一道窄门。这一重院落不同于之前萧曜到过的任何一处地方,也闻不到火烛和熏香的烟气,又冷又静,像是一夕又回到了冬天。
不过萧曜并不觉得寒冷——大抵是内心焦躁,反而生出薄薄的汗意。他沿着曲径走向此地唯一的一处房舍,屋前一株看不出死活的老树,枝桠尽是积雪。
然而走近之后,才知那并非积雪,不知名的白花灼灼盛放,灿烂之极。
萧曜一时忘记了焦虑和惶恐,盯着那花树驻足良久,终于回过神来,想去叩门。
尚不及走近,一扇窗无声地开启,窗内探出一双手,手指一开一合间,轻柔的翅膀扑棱声打破了此地的寂寂,一只灰扑扑的小鸟飞远了。
屋内有人让萧曜大喜,快速上前几步,开口道:“请问……”
窗边人的面孔闪现,他再次瞠目结舌地停下脚步——那倚窗而立的少年人,到底是程勉,还是自己?
右膝以下撕扯般的疼痛让萧曜睁开双眼。既无花树、也无飞鸟、更无少年人,只有朴素无华的床帐,提醒他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幻梦。
他心有余悸——抑或是心有不甘,狠狠一锤腿,登时惊醒了睡在屋角的元双。萧曜听见动静,连连指着右腿,一时说不出来话。
他的小腿绷得石头一样硬,元双知道是抽筋了,赶快替他按腿。稍好一些后萧曜不快地抿了抿嘴,擦去额边的汗,说:“不要紧。就是魇着了。”
元双哪里肯信,眉心拧在一团:“殿下不该这样骑马。急于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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