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让程勉焕发光彩的也许并不仅仅是酒,还有身边人——
那正牵着程勉袖口的,分别是名男装丽人。
她嘴角含笑,眉目含情,殷切地对程勉低语。
萧曜自是不可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唯见程勉一扫冷淡的神色,眉眼间仿佛都笼上了薄纱,是从未见过的柔和生动,却摇了摇头。
那少女一咬嘴唇,反而凑得更近了,伏在程勉耳旁,又说了几句话。
程勉只笑,答了一句,还是摇头。
她并不气馁,左右一看,竟咬了一下程勉的耳垂,接着撑住程勉的肩膀站了起来,伸出双手用力拖住程勉没有执盏的右手,不依不饶地非要拉他起身。
程勉被她拉着离席,人声鼎沸之中他们的离去并没有引来旁人侧目,仿佛两尾鱼,游进了水的深处。
第24章 愿天无霜雪
在回暂住的小院的路上,萧曜正好撞上出门的元双。
之前没告诉她去哪里,元双以为他散步回来,见萧曜发间沾了雪花,习惯性地伸手掸去了:“殿下去了好久。”
她正捧着个包袱,萧曜不由问:“你要去哪里?”
元双笑答:“先前殿下吩咐奴婢做一双靴子还给五郎,奴婢也没顾得上,这几日有茹娘子帮手,总算是赶出来了。现在时辰还早,就想给五郎送去试试。”
听说她是要去找程勉,不久前所见又浮上眼前。萧曜当即沉下脸:“不必去了。”
看见元双露出不解的神色,萧曜蓦地有些烦躁,却不肯细说:“今天也不出门,明日再送不迟。”
言毕他绕过丢下仍在疑惑的元双,疾步往屋内走,这时冯童对她飞快交待了两句,元双一怔,才跟着冯童一道追赶萧曜去了。
萧曜进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窗,仿佛不如此就无法荡去沾染上的无形的污浊之气。刚推开两扇窗,元双和冯童都赶到了,元双惊呼:“殿下,外头风大雪大,着凉了如何是好!”
“大惊小怪什么!”萧曜不耐烦地一甩手,窗户被风刮得不断开合,发出劈里啪啦的乱响声。
他难得动怒,元双登时收敛了声音,关好窗户后才试探着说:“殿下刚从外头回来,难免觉得热,一会儿汗收住了,就能察觉到冷了。”
萧曜不觉得热,只有手心有些汗意,他发现元双还拿着包袱,当即又蹙起眉头,不待元双靠近,自己先脱去了外袍,扔出门外后,又扭头进了内室。
片刻后冯童悄无声息地也跟了进来。萧曜依然冷着脸,冯童稍作迟疑,劝道:“殿下素来是目下无尘,可有些事,也不好过问。”
萧曜反问:“我如何过问了?”
冯童缩缩肩膀:“奴婢言语不查,望殿下恕罪。”
萧曜从小被元双和池真细心服侍,养尊处优久了,难免有些洁癖,这一路上虽然辛苦,日常起居轻易也不容其他人靠近,一想到那个女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亲近程勉,且程勉居然还容她近身,就觉得异常烦躁。
不过他再觉得两人间的举止不堪,也不会和冯童、更不会与元双直言,只是脸上的不悦之色始终不去,原本看书的打算也因为心浮气躁而看得七零八落,总觉得今夜处处和以往不同,折腾了好一阵,终于决定索性什么也不做,早早睡了。
吹灯之际,萧曜猛然意识到今日与往日有何不同:他没有听到程勉的琵琶声。
第二天萧曜醒得比平时略早些,在冯童的服侍下更衣完毕后,才知道元双早已起来了,正在外间收拣衣箱,将平日赶路时来不及打理的衣物熨烫整齐,再一一熏香,供萧曜日后穿戴。
这件事不仅琐碎,而且颇耗精力,以前惟有熏香一事需要元双亲历亲为,其他琐事自有宫女来做,如今只她一人,就算有冯童在旁帮手,也成了一项大工程。
虽然听到了萧曜的脚步声,但元双正在熨一件萧曜贴身穿的绸衫,怕分神坏了衣裳,不抬头地说:“殿下恕我无礼了。殿下今天醒得好早,难得不需赶路,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这话应该我说给你们才是。”萧曜见元双手上不停,看了一会儿,说,“你们总想让我觉得和在宫里一样,额外花了许多力气,以后不必这样了。”
元双先拿开衣物,然后答:“照顾殿下是我等的分内事。是我动静太大,吵醒殿下了么?”
“没有的事。连州和京中有许多不同,我去连州之后,如果事事都要依宫中的做派,那是不成的。其实这一路上我渐渐也习惯了,衣物只要干净,香事什么的,都免了吧。得闲就歇一歇,你瘦多了。”
元双脸上闪过酸楚黯然之色,又很快抹去了:“我做这些事也惯了。不为殿下整理衣箱,也要找别的事情做,不然总不安心……冯童说昨夜殿下没吃什么,我这就让人送朝食来。”
她匆匆地转过脸,起身出了门。元双今天还是穿着男装,萧曜不免又想到前一晚所见。他不愿多想,无奈地对冯童说:“你也要劝一劝元双。”
冯童苦笑:“殿下把话说破,元双怎能不哭?”
“待过了这玄池岭,就到雅州和连州了。你们为我委屈,却不能说,还想方设法宽慰我。还有些话能说,可都不说,我却不能不说明白。”
萧曜走到窗前,推开一线,近处是一片晶莹世界,再远处,就是横亘连绵的山脉,如同沉睡的白色巨兽。凛冽的空气让他更加清醒:“裴氏因一己的私欲,进谗言离间陛下与我。如今外祖父和母亲都已经去世,舅父们要维系赵氏一门,不能忤逆陛下,我惟有去连州。太子久病,可论年龄,萧晔比长生还小些,今日是我去连州,焉知明日不是萧晗萧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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