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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犹记得滚烫的手心,和那只手带给他的痛苦,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程勉放在膝上的双手。程勉的衣袖一动,点头道:“真的好了。”
    萧曜轻轻一抿嘴,决定还是拆穿他:“我从小多病,没学会别的,第一项是会装睡,第二项就是旁人真病还是装病,十有八九错不了。你平时说话的气息不是这样。生病是很烦人,但不丢人。”
    程勉目光一闪:“殿下风度卓然,旁人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才是常情。”
    什么“战战兢兢”,什么“不惯与人亲近”,大骗子。萧曜腹诽完,又说:“我不是大夫,不会逼你吃药。总之你不必为我守夜,更不必睡在地上……你再嫌弃,也不过是凑合一晚上。但要是加重了病情,就真的要人贴身照顾了。”
    说完他回到了榻边,躺回去前又想到一事,说:“昨日要是元双为了我迁怒你,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代她赔个不是。她以往总是称赞你,只是遇到我的事,她就不一样了。”
    “殿下不必多虑,关心则乱,何况元双姐姐没有迁怒我。”片刻后,程勉回话了。
    萧曜虽不信他,但能说的话都已说了,甚至觉得今日的自己简直太聒噪,于是简短地答了一句“那就好”后,再没有出声应答。
    只是原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也是一片好心,程勉无论如何,哪怕就是看在君臣之分,也要领个情。可萧曜竖着耳朵等了又等,只等来吹熄灯烛的一声轻响。
    他简直是被气笑了,但他之前已经拿定主意不再多言,只能忿忿然用力掖紧被子。
    因为赌气,萧曜故意没有再去留意程勉一侧的动静,不知不觉之间,也睡着了。
    这一觉竟然睡得极为深长,萧曜也才算是领教到了此行的艰辛——他没有走一步路,都睡到了第二天近午,醒来时只见到元双,一问之下,原来冯童几乎走不了路,无法当值,而等元双来接替程勉时,程勉已经烧得都迷糊了,被抬去了郑大夫那里。
    但在探望冯童和程勉之前,萧曜需要先和庞都尉和吴录事洽公。仅一日夜不见,两个人都明显地消瘦不少。至此,萧曜方知晓昨夜听到的哭声仅仅是管中窥豹:出发时统共六十人,八十匹马,到安西驿后,只剩下五十三个人,不足六十匹马,而且折损的马匹里,还以战马居多。
    尽管如此,庞都尉还是说:“这场雪一下,个把月内,玄池岭恐怕都不容行人翻越了。殿下自有天人相助,所幸有惊无险,不算太伤筋动骨。”
    萧曜满心想的是“死了这么多人如何能叫‘有惊无险’”。但吴录事也说:“确是殿下吉人天相,今年天气着实异常,开春还有这样的雪。昨日真是赴险了……不瞒殿下,途中我与庞都尉几次都生过回程的心思……需知山中一旦下雪,格外凶险……别说是现在这么大的雪,哪怕昨天在玄池岭中起了山风,我等性命何在,尚不可知。”
    萧曜默不作声地听完,缓缓说:“死伤的兵士,请二位尽力抚恤。如果能留下遗物的,等玄池岭又能通行了,再托人送回家乡去。”
    庞都尉神情一肃,答道:“殿下放心。他们为护送殿下而死,是死得其所……”
    萧曜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吴录事察言观色,另挑了话头说:“还有一事也需殿下知晓。”
    “你说。”
    “出发时为了能尽快出山,驿马几乎没有携带多余的米粮,原想是到了安西驿来补给——这也是多年来的惯例。但现在风急雪烈,看来一时半刻停不了……而且将士们九死一生,怎么也要休息几日。只是今年真是怪异之极,驿站偏偏被雪压塌了好些屋舍,自顾且不暇,又要额外供出一行人马的粮草……唉……”吴录事叹了口气,又正色说,“不过庞都尉和下官自会约束士兵,安西驿上下亦会全力照顾殿下,就是起居上难免会有不便,实在是不得已之下的变通之举,请殿下体察。”
    萧曜正色道:“事急从权,正应如此。我这一路已经是养尊处优,本是不应该的。”
    “殿下此话,实叫下官惶恐……”
    待吴录事和庞都尉告辞后,萧特地曜吩咐元双:“元双姐姐,从今日起,驿站给我准备的饮食,都一律留给病人吃。旁人吃什么,我也一样。”
    在他们通禀安西驿的近况时,萧曜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但当时不说,是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在故作姿态。
    元双不肯答应:“殿下虽然不是病人,但路上也惊险之极。现在想起昨日种种,我还后怕呢。再说,终究就是一人的饭食,病人不止一个,又给谁呢?”
    萧曜一笑:“那就遵循霍冠军分酒的典故……干脆不要给我另做,还能分出些人手,去照顾伤患。”
    “可是……”
    “就这么定了。冯童在哪里?我去看看他。”
    元双见他另起话头,知道一时半刻是说不通了。暗自叹气:“他和旁人一样,行路时受了冻,现在上了药,正在歇息。”
    萧曜沉默了片刻,又说:“也不知道程勉如何。”
    元双皱眉:“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郎君。良驹配了个驴脾气。”
    这个比喻不仅新奇,在萧曜听来,更严丝合缝,他当即没忍住,短促地一笑,又迅速收住了。
    见他展颜,元双为萧曜倒了一盏茶,絮絮说:“倔是真倔……不过昨日殿下被他捂住口鼻,昏厥过去,我情急之下狠狠叱责了他,这追究起来,倒是我没有分寸,他也不生气,连辩解都不辩解。昨夜还自告奋勇代奴婢们值夜,我原本不放心,可实在是累糊涂了,加上屋子实在太小,别处也不如这屋子暖和,又不能让他受冻,心里事情一多,倒疏忽了,没看出他自己还在发烧……所以殿下就多多宽恕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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