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以为事关元双,稍稍变了脸色,好在冯童很快说:“殿下,雨势转急,燕来提示怕会有暴雨,奴婢得知今日刺史府有公假,便自作主张,来接殿下回府。”
经他提醒,萧曜这才听见了窗外的雨声已然变了——他走到堂外,分明还刚过午,天色却暗得像傍晚一般了。
之前公文里一直读到的都是各色旱灾,萧曜只觉得恍惚,情不自禁皱眉道:“谁说连州不下雨的?”
守在一旁的府吏接话:“殿下还是先回府吧。大雨要来了。”
“比八年前呢?”
府吏愣了愣:“……那倒、倒也比不得。殿下不必担忧,连州素来渴雨,这样的雨水,正是喜事啊!”
萧曜又望了一眼黑压压的乌云,终是对冯童说:“既然如此,找程勉来。一并回去吧。”
走到刺史府外,萧曜才真的吃惊了:想来正和素来少雨,道路多是泥地,这一下雨,满目皆是泥泞,一点也看不出平时街面的模样了。
虽然有蓑衣和雨靴,路程也不远,但回到家时,一行人还是淋了个够呛。萧曜甚至觉得寒气太重,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结果被在门口的迎接的元双抓了个正着,于是换好衣服、擦干头发后和程勉一道,又被灌了一大碗姜汤。
要是在京城,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也该电闪雷鸣,可是连州的这场雨,始终只有漆黑如墨的天色和轰鸣不绝的雨声。萧曜觉得这是他平生所见过最大的一场雨,早起时的欣喜早已化作了担忧——到了下午,积水已经几乎与长廊同高,元双养的玳瑁还从不知道哪里捡回来一只湿透了的麻雀,进气多出气少,冯童赶快让人送走了。
雨几乎下横了、又不知道何时能停的迹象,萧曜实在担心城南的城墙,本想命人召刘杞来商议,可看着这样的雨势,又犹豫了,退而求其次,想问问程勉的意见。
结果程勉也没来,燕来亲自来回话,说的是,“五郎喝完姜汤,回去就睡下了。”
“他能睡得着?”萧曜惊讶反问。
燕来在堂外道:“确是睡着了。”
萧曜当即沉下脸色,冯童见状,悄悄出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元双见冯童一直不回来,也跟出去了。
萧曜怎么也想不到,这时的自己倒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担忧焦虑之下,什么别的心思都没有了,反手在屋子里踱步,隔一会儿又停下来,侧耳听一听窗外的雨声。
就在憋闷之气再难忍耐之际,元双终于回来了。萧曜不耐烦地说:“程勉人呢?白日睡觉,这又是什么毛病?”
元双却面带忧虑之色,快步走近了,轻声道:“殿下,五郎确实是犯病了。”
“胡说八道。我和他一同回来的,回来时还好好的。你们不要瞒我,是不是逞强,出门去了?”萧曜火了。
“殿下还记得渡河那次么?他没有醉酒,只是怕水。”
萧曜猛地站定,问:“所以呢?”
“他和生母落水是在六月,就是遇上大雨,母亲的尸首从来也没找回来。因为已经是人妇,却是外室,既没有葬回崔氏,也葬不进程氏祖坟,就在当地草草落葬的。而且殿下之所以出发前才见到五郎,是他一领罢职务,有了官身,就赶去为母亲迁坟了……”
“……不要说了。”萧曜气急败坏地低喝住元双。全明白后,反而一时间找不到话,沉思良久,终于懊恼而犹豫地说,“……你去看看他。他对你从来是很好的,你对他也好,你去看看他。”
“冯童已经去了。”
“他去了没用。得你去。要不然茹白玉去。你们去,门就开了。”萧曜闷声说。
元双眼睛一亮:“……我这就去。我换冯童回来。”
“我这里用不上你们。不必着急回来。”眼看元双已经出门了,萧曜又叫住了她,“……他要是不愿意开门,就算了。你们由他。”
元双飞快一点头,匆匆去了。
元双这一走,屋子里更是静得可怕,而那连绵不绝的雨声,也更加地刺耳,乃至于惹人憎恶了。无意识间,萧曜又开始了漫无目的地踱步,他越走越慢,却也越来越愤怒,当无名怒火终于无法抑制的一刻,他随手抓起离最近的一只杯盏,用劲掷向雨帘——
我要你不说真话!
什么为君分忧、镇边守土,你就是想找一个不下雨的地方!
这满腔的怒火注定只能落空。萧曜颓然看着这无休无止、铺天盖地的雨,喃喃低语:“……为什么还要自请去治水呢?”
临近午夜时,那扰人心绪的暴雨终于平息了。来得迅疾,去得也干脆,不多时,连檐间瓦上的残雨声一点都听不见了。
眼看子时将近,萧曜始终强撑着坐在灯下,没有就寝的意思。早就回来的了冯童终于说:“殿下早些休息吧,元双即便是有什么消息,也是明天才会来禀报的。”
萧曜执笔的手一顿:“我无事要问她。”
“将近午夜了,这一场雨下完,明日公府内肯定有许多事项待殿下定夺。元双想来还在陪着程五闲话,她和池真性格正好相反,池真看似善解人意,实则木讷,元双却不是,只要她愿意向人示好,从没有不成的。”
萧曜抬眼,语调平平地问:“她与程五闲谈什么?”
冯童道:“程五对女人实在心软,无论聊什么,只要她不说走,程勉是不会赶走她的。不过殿下也无需担心,元双在劝慰人上素来很有分寸,她要是还没回来,多半是不放心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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