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那个胡姬,可是不假辞色得很。”
冯童笑了:“如果只是不假辞色,如何一开始容她留下?程五少年丧母,嫡母想必在感情上冷落他,将这样冰雪聪明的郎君,养成眼下这模样。只盼望他日后能遇上相知的人,且能相守,就不会再自作聪明地自苦了。”
萧曜鲜少听到冯童做这样的评价,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兀自愣愣走神,猛地醒过来后,没精打采地说:“……倒像是我亏欠了他。”
他突然失去了一切兴致,径自更衣去睡了。
因为担心再下雨,萧曜这一晚始终半睡半醒,直到听见鸟叫声,才放下心沉睡过去。他夜里不睡,早上难免起晚了,一阵匆忙中,根本没顾得上问元双昨夜的详情。
可程勉先一步去了刺史府,两个人没碰上面,而等萧曜也到了之后,却被告知,程勉带着两名熟悉长阳、正和地形的府吏,往长阳县方向去了。
意识到程勉不辞而别后,萧曜整颗心都被带得一沉,直到察觉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才故作如常地说:“多寻几个熟知天马山一带水文的人,让他们立刻出发,追上程司马一行。若是气候不宜进山,无论如何阻止程司马……就算是把人绑回来,也无不可。”
最后一句他略加重了语气,众人听后皆是一凛,立刻就去办了。去公堂的路上萧曜意识到一路上别说积水,连一点潮湿之处都看不到,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绝难想象前一日下过一场暴雨。公府内诸人亦是神态轻松,没有灾害当前的箭在弦上之感,这让萧曜心情稍安之余,又不由感慨,阴错阳差下,这场暴雨,竟只让程勉受罪了。
待再见到刘杞,后者先是为没有告知公假一事请罪,然后喜道:“殿下果真是贵人东来,连州许久没有下过这样一场畅快的好雨了。”
萧曜对此恭维表现得很平淡:“城墙没有受损吧?”
“殿下放心,雨停后已派人去看过各处城墙,均无碍。当年大雨之后,重修城墙时发动了州内所有的劳役,下官和徐县令更是在城边扎营数月,直至加固完毕,这才回家。”
得到如此肯定的答复后,萧曜终于松了口气:“有劳别驾了。哦,前日与别驾详谈后,程司马心系连州的用水,雨一停,今天一早,已带着人往长阳方向去了。”
刘杞呵呵一笑:“程司马正是气盛的年龄,思绪活跃,动作也快。此事干系重大,即便要去,也需仔细筹划才是。何况这是入夏后的第一场雨,刺史府上下,还有更重要的公务。”
“是什么?”
“往城隍庙谢雨。”
萧曜原以为,到了府州一级,祭祀应当远远少于京内。可真到了自己要做主祭时,才知道越是生计依赖天时的州县,对此事看得越重。祭文固然有专人代写、祭品也可代为置办,然而斋戒之事旁人无可代劳。定下祭祀的日期后,萧曜足足斋戒了三日,然后换上全套的祭服,玄衣纁裳、远游冠,分毫不可懈怠,唯一比京中从简的,惟有车驾一项而已。
州县的祭祀与京中不同之处还在于,朝廷祭祀,不仅从章据典,寻常百姓还要回避。但是在连州,祭祀仿佛是一个凭空多出的节日,到了祭祀当日,从刺史府到城隍庙的街边,全都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萧曜虽然乘车,但总有下车的时候,一露面,不仅能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偶尔也能听到他人对各级官员的品评,其中最多的就是对他本人所发的议论,若是听不懂连州话倒也罢了,偏偏过来的路上为了争一口气学会了七八成,于是乎总要闹得整张脸通红,好在太阳也大,一律推给被晒的就是了。
祭祀完雨师,还有劝耕劝桑,而申报旌表一项更是终年不停的,萧曜仿佛忽然成了一只陀螺,而鞭子就是那场急雨,镇日忙得首尾难顾,待终于能歇一口气,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见到程勉的人了。
除了上次刻意赌气,两个人从未这么久没见过一面,而萧曜最近听到他的消息,还是在程勉带人进山之前。萧曜也想过,如果下一个休沐之假时还没有新消息,他正好可以带元双去一趟长阳,消暑之余,顺便也向长阳县令询问程勉的行踪,可谓两全其美,为此,他推掉了休沐之日的一切应酬,一心做出门的准备。
可在休沐假的前一天下午,程勉回来了。
萧曜也是下值刚到家不久,听说程勉回来的消息,当下就要冯童过去看一看他的近况,话音甫落,程勉已经在堂下请见了。
一打照面,萧曜忍俊不禁地抿起了嘴角——原以为自己这些天常在户外奔波,早就晒得虾子一般,可比起仿佛晒得头发都褪色了一层的程勉,那真是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萧曜本想说几句慰问辛劳的话,却最终还没说,这不仅是眼前人满面风尘困顿之色到了难以掩饰的地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身,让萧曜觉得还不如早点让他休息,也是因为见到晒得堪比煤炭成精的程勉后,元双已经抢在萧曜前头嘘寒问暖过了。
一连灌了三杯茶水,程勉总算是找回一点声音,这益发惹得元双关怀:“……那日听殿下说你匆匆进山去探查水脉,我原以为数日就可回来,不想竟走了这么些天。天气又热起来了,不过五郎一路奔波,还赶了路尤其不可贪凉,凉水和瓜果务必要放一放再吃。”
“我也原以为三五日就可回来,不然也会禀报殿下、做足准备再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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