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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说萧曜,就是冯童和冯童也想到程勉真的会动手,再不敢怠慢,一个扯开了程勉,另一个赶快将萧曜护在怀里。萧曜懵了,好一会儿才眼露厉色:“……程勉,你!”
    他一动气,立刻猛烈咳嗽起来,消瘦修长的颈项上青筋暴露,很是骇人。元双手足无措地揽着萧曜,又哭对程勉说:“殿下还在病中,五郎也是刚刚痊愈,还望爱惜保重身体,何苦彼此置气呢?”
    程勉面色如纸,神态却没有妥协、回转之意,语气亦是刚硬:“你们是宫中的內侍,不敢忤逆他心意行事,才纵容殿下自残。他不服药,旁人如何爱惜他?”
    比起吃药,萧曜现在更不愿意看见程勉。眼角余光瞥到榻边几案上的药后,他积攒出一点气力,俯身夺过药一饮而尽,扔开碗,怒道:“服完了。你走。”
    程勉反而坐了下来:“殿下六月的上表有回音了。”
    萧曜恨不得扑起来打他,气急之下,居然生出了几分精神,沉重的肉体不再是纯然的拖累,莫名轻盈了起来。
    他甩开元双,沉下脸问:“是宫中发来的?还是三省发来的?”
    “中书省发来的。”
    萧曜接过冯童递上的文书,拆开扫了一眼,上面虽然抬头是“敕”,但放眼望去,全是“敬知天时”“体察民意”“修德养身”“勉力宣抚”之类的话,直到最后,才看到“连州多有逃户,所欠甚巨……需谨遵职守,广祭河川,勤劝农桑,以填旧欠”云云。
    萧曜起先面无表情乃至阴郁,读了两遍,反倒勾起了嘴角。他也奇怪为什么对此文连失望也说不上,将中书省的这封下行文书扔给了程勉:“既是中书省发还的文书,你看过之后让人送回公府。请刘别驾和彭长史也看。”
    交待完这句,他又将目光投向冯童:“拿吃的来。”
    ……
    本朝凡是朝廷官员,入夏后均有长短不等的夏休。但是今年连州逢旱,州县两级的夏休都推迟了,如今灾情缓解,且八月十五将近,于是就将两项假期并作一处,自十五日起算,一直延续到月末。
    十五日当晚,连州府在刺史官邸设宴,以旱情终结和萧曜痊愈为名庆祝。除了刺史府在任和致仕的官员,长阳与正和的县令及县丞也在受邀之列,连州久未有这样盛大的宴请,诸人无不如约前来,较之几个月前萧曜初到时的接风宴,赴宴人数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尽管夜宴设在官邸,召集、负责此事的还是刘杞。萧曜推托了两次后,刘杞反而找上门来,言辞恳切地请他“全下属殷盼之心,务必出席”。
    看着对方的和蔼笑容,萧曜想,两个月的活泥菩萨也做了,姑且再多做一晚就是了。
    灾情未消,本以为即便是设宴也会例行节俭,可不仅筵席之丰美皆如平日,宴乐舞伎也一应俱全,若硬要说和以往有何不同,就是虽然乐者和舞者们依然多是胡人,但已几乎看不到熟悉的面孔了。
    若是按照萧曜以往的脾气,早已拂袖走了,只是他既然已经决心将泥菩萨做到底,反而不动如山,气定神闲地借着主桌的地利做起了壁上观。萧曜甚至满饮了一杯酒,却不明白为什么分明是血一样的颜色,却是这样甘甜柔和的味道,他不禁出神,倘若真有所谓天道,牺牲的滋味是否又如凡人咽下的莆桃美酒一般?
    然而,尽管饮了酒,欢声笑语和歌功颂德亦是不绝于耳,但是在这个漫长的秋夜里,萧曜感觉不到一丝趣味,连奏乐和歌舞无法让他侧目分毫。宴席过半后萧曜略一偏目光,发现坐在左下首的程勉没了踪影,就问冯童:“程勉人呢?”
    “五郎好像避席了。”
    因为他饮了酒,冯童神色里总是不脱忧愁之色,这让萧曜也觉得无趣,低声又问:“一个人?”
    冯童顿了一顿。萧曜莫名觉得可笑得很,缓缓笑道:“他倒避席了。”
    既然程勉可以避席,萧曜顿时觉得自己为何不可以?何况程勉一走,自己就成了此时唯一的向隅之人。
    他悄悄起身,经一侧的过道向堂后走去,冯童本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的,待出了乌烟瘴气的宴席大厅,萧曜也不要他再跟着:“你回宴上,如果有人问起,就替我敷衍了。不必找我。我去散一散酒,就回去歇息。”
    冯童分明不情愿,躬身不动,萧曜又说:“放心,不会再有那天的雷雨了。不然一个雷把所有人都劈死了,岂不是太轻易了?”
    他心里想着既然程勉不是独自离开,想必又是和胡姬歌女厮混在一起,于是特意绕到了花园的一侧,与程勉住的东院正好是南辕北辙。
    可没想到的是,他还是撞见了程勉。
    他身边确有一个女子,见状萧曜转身就走,偏这时听到一声饱含悲戚的哀告:“……难道我们不是父母生养、血肉之躯,皮肤发色或有不同,血的颜色总是一样啊!”
    也不知程勉回答了什么,那女子的抽泣声渐渐止息下去,再不多时,细碎的脚步声一点点地远去了。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走廊另一头的程勉仿佛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说:“教殿下见笑了。”
    今日虽是满月,可入夜后月亮始终藏身云层后,照明的油灯将灭未灭,仅能勉强照出两人的轮廓。萧曜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暴露了行踪,脚下一慢,人已经不由自主地从廊柱后面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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