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曜将已经迅速变冷的手巾扔进盆中,轻轻一笑:“何来委屈?有趣得很,正好往来两地需要几天,你也不必为我另寻住处了,我就住在这里。哦,对了……”
稍一犹豫,萧曜叫住准备离开的冯童,压低声音:“你们既然要找他借东西,以防万一,将这个交予他罢。”
冯童看清萧曜掌心中躺着鱼袋,昏暗的烛光下,金色的光芒依然耀眼。他当即便劝:“郎君,这不是寻常之物,不可轻易授人。再说,五郎也许与双元一道来易海与殿下汇合也未可知。”
萧曜眼波轻闪,看不出情绪:“是么?”
说完,他手掌一翻,冯童不得已,赶快托住了,又仿佛接住的是一粒烧红的木炭,不知如何是好。
三天后,当风尘仆仆的元双在萧曜的侍卫和易海的公差护送下易海县城时,她首先献上的,就是一枚铜鱼符。
萧曜静静看着托盘里的鱼袋,良久没有去取。
元双在风中等了许久,其间数次与萧曜身后的冯童交换视线,见萧曜的目光始终落在鱼袋上,就是不开口,犹豫再三,迟疑地轻声说:“郎君落在正和的鱼袋,奴婢取来了。郎君要传递的物件,也留下了。”
听到这句话,萧曜终于结束了长久的静默,缓缓伸出手,将冰冷的鱼符捏在了手心。
第37章 东风摇百草
萧曜在裴翊家住了四个晚上,白天仅带着冯童和一两名侍卫,不是在城中闲逛,就是去近郊,看农民耕作、商队远行,入夜之后,则时常与裴翊清谈至深夜。
这几日住下来,萧曜倒不觉得简陋,甚至可说乐在其中,以至于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味了:裴翊此人看似木讷寡言,实则对易海和连州乃至西北诸州的史地均很熟悉,更难得的是只要萧曜有所疑问,他都愿意相授,每到此时,木讷神色一扫而空,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一股独特的潇洒气了。
正是因为这久违的投机,即便是鱼符终于可以验明“程司马”的官身,而且裴翊家宅狭小,亦没有其他女眷,元双留宿不便,萧曜也没有急于搬去官驿,又过了一天,待元双和冯童将驿站内的房屋收拾妥当,萧曜专门设宴,感谢裴翊这几日的收留之情。他本想也邀请颜延,可据裴翊说,此人向来随心所欲、不知首尾,又在夏休中,恐怕不容易找到,果然萧曜一直在裴翊家中等到黄昏,也不见颜延登门,这才不得不作罢。
萧曜虽然住进了驿站,行迹还是如旧,日常出入易海城也一律不要本地的官吏陪同,如果碰到天气欠佳,就索性一天都待在驿站,或是去裴翊家中借书读。
元双等了好几天,都不见萧曜问一句程勉,终于先忍不住了,一天早上,在萧曜出门前,问:“殿下,五郎是身体欠佳,所以才没有同行……”
“知道了。”萧曜已经走到门边,听到她突兀开口,脚步缓了一缓,不回头,已听不出什么情绪,片刻后又说,“病情严重么?”
元双迟疑一阵:“……只说是头痛。”
“我早就说了,他如若不想来,无需勉强。你不必费心为他开脱。大夫去看过没有?”
“没有请大夫去看……”
萧曜这时才回头看了一眼元双。元双满脸忧愁地说:“他也不要茹娘子或是我照顾。只有向他借取鱼符时,略交谈了几句。气色倒是不坏。”
萧曜沉默许久:“他是怎么收下鱼符的?”
“五郎问过殿下几时回正和。见我不知情,就将殿下的鱼符收下了。”
“我知道了。”萧曜点点头,再没有多问一句。
他今日要去一个名叫的“柳川”的山谷——此地曾经也是桑河的河谷,也是连州和昆州的交界处,在这里可以远眺十几年前何鸿一战成名之地——念及路程遥远,他没有让元双同行,除了冯童和一干侍卫,只额外带了两名易海县衙委派的向导,轻车简行地出了门。
此行路远,动身时天色尚早,街面上人很少,向导们为了尽快出城,带着萧曜走得是小路。到了城西,萧曜远远地看见有人从一户人家里走出来,他不仅一眼认出了来人就是数日不见踪迹的颜延,连送别的妇人那半新的红裙、乃至鬓边的钗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少妇见街的另一头还有人,很快又躲回了门内,将颜延留在了门外。颜延只是笑了笑,朝着萧曜一行所在的方向一望,又迎着他们挥了挥手。
来到颜延近前,萧曜刚勒住马,颜延已经开口了:“司马这一早是要去哪里?”
“想去一趟柳川。”
颜延看了看萧曜的马,双眼一亮:“这个季节去倒是好。再晚,花都谢尽了……这一路我正好熟悉。今天天气好,正适合放马远游,我愿意为司马带路。”
没想到他会有此一请,萧曜还是爽快地答应下来:“我也就是随意闲逛。颜校尉若是愿意同行,那自然好。”
“我不姓颜,颜延就是我的名字。司马只管称呼我颜延就是。” 颜延展颜一笑,又转向向导,“你们准备带司马走哪条路?我去取马,然后来追赶你们。”
“是裴县令挑的。先到易海,然后往西,翻无忌梁。”
颜延点头:“这路虽远,却好走,风景也好。景彦挑了路,他不去么?”
向导答道:“节假里,不到日上三竿,哪里找得到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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