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元双的侍女看见萧曜,一时露出忧心忡忡又如释重负的神情,萧曜知道她们忧从何来,挥挥手,待旁人都退下后,他在榻旁坐下,陪着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的元双坐了一柱香的工夫,见她始终不开口,轻声开口:“费子语到易海了。”
元双仿若充耳不闻,良久,两行泪顺着陡然间枯瘦下去的脸颊流进了颈窝。
“你不要怨恨我。我没有告诉他孩子的事情,你不敢问的,我一定要替你问一问。他如果有别的打算,或是稍有推脱,我就依你的心意。”
说到这里,他蓦地也眼热了,伸手轻轻擦去了元双的泪水,又说:“元双,我心里是希望你们能陪着我一辈子。可这是因为我生来是皇子,这并不是理所应当。”
说完,萧曜离开了元双的住所,命冯童将费诩领到书房,不料他还没开口,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原本颜色的费诩直截了当不问自答:“殿下,与元双有私的人是我。”
他坦荡至此,萧曜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应了句“知道了”,一时再没有说话。
他不作声,费诩却是一改以往的寡言,面不改色继续说:“殿下动身往易海前,我几次求见殿下,就是为了此事。我真心倾慕元双,几次三番纠缠……去年恰逢母丧周年,她怜悯我丧母孤苦,前来宽慰,是我引诱……强求于她。我此次来,一是向殿下认罪,望殿下不要听信流言,惩罚元双,她是清洁坚贞的女子,对殿下素无二心,二来,则是斗胆恳求殿下,望殿下成全,能够许婚。”
萧曜始终垂着眼,面无表情,待他都说完了,才抬眼淡淡问:“你一个官人,怎么与元双成婚?我是绝不会许她给你作姬妾的。”
费诩显然是思虑良久,答道:“我知道有些人家,会不纳正妻,待妾室如妻,我不愿如此……这就是我之前想求殿下的。殿下宽厚,望殿下为元双放良,即可婚配了。”
“她可曾告诉你,她是罪臣之后,即便是我,也无法自行为她放良?”
费诩脸色一白,神色黯淡下去:“……她虽没有说。我却猜到了。”
“本朝良贱不可通婚,官民亦不可通婚。你虽然不是士族,也有了官职,即便是我求来了元双放良,你辞官不成?”
费诩倒是极坦然地点头:“我是有此打算。不瞒殿下,我甚至妄想过,即便她不能放良,只要她肯答应,我可以辞官。她是南方人,少年时就入宫做宫女,而我是无父无母之人,识得字,少年时也务过农……我有办法带她离开连州,天地宽广,哪里没有我们容身的地方?”
萧曜盯着费诩:“你们要做流民不成?”
“殿下,天下无籍的流民何其多,就是连州境内,许多人家也是括户造籍才得以安居的。”
萧曜沉思片刻,忽然说:“可是元双没有答应你。”
“……”费诩握紧了拳头,黯然道,“我出身孤寒,侥幸读了书,在刺史府充任文吏……如果不是殿下来连州,以我的出身,终其一生也就是个普通的老吏。我本配不上她……她长在宫廷,不愿答应,正是人之常情。”
“她甚至也没有提及你。你大可不必前来,也顾全了她的名声。”
说到这里,费诩的眼睛反而亮了:“我强求于她,她大可说出我的名字,可她偏不说。我……我这才又有了侥幸之心,求殿下准我见她一面。容我再与她说几句话,我再来领罚。之后任由殿下处置。”
萧曜奇道:“你为什么还要见她?”
费诩闭上眼,又睁开,痛苦说:“她与我之间,论性情品貌无异于云泥,我本不该痴心妄想,但……求殿下让我见她。我已经许久没有听过她的声音了……只是……她还愿意见我么?若是不愿,我远远看她一眼,也心满意足。”
萧曜扬声唤冯童进来,指着费诩对他说:“你去问问元双,说费子语要见她一面,她见还是不见?”
话音刚落,程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何必还要冯童多跑一趟,就让他引着子语去,元双要见,自然见到了。”
萧曜也不知道程勉几时来的,又听到了多少,但既然他这么说了,只好转向费诩,正色中略带几分好奇地问:“她若不愿意见你,你怎么办?”
费诩几乎都恍惚了,绝望又顽强地盯着萧曜:“我绝不强求她。只是,她如果还愿意见我,又假若侥幸她答允了我,殿下能成全我们么?”
萧曜很轻地一笑,没有答他;程勉见状,冲费诩招招手,附耳对他说了句话,顿时间,费诩愁苦的面色一扫而空,难以置信地盯着程勉,也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
程勉总归是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快去吧。元双心软,你求她,把话说开了,总有办法。”
费诩哪里还有心思多待,连寒暄都顾不得了,转头就往门外跑,鞋子没穿好,直接在走廊上摔了个大马趴,却根本不觉得痛,爬起来抓住冯童的手,只要去找元双。
萧曜看得目瞪口呆,一直到费诩一瘸一拐连滚带爬走远了,才埋怨程勉:“你怎么说了?”
“我和冯童在门口听了大半程。实在不忍心。这两个人怪有意思的,都往自己身上揽。子语说得很对,如果元双不是喜欢他,大可以供出他……元双未必不愿意给子语作妾,为他生儿育女,可是……你也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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