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氏循音转过脸,摸到瞿元嘉的手,轻轻拍了拍,很轻地叹了口气:“殿下今日早些时候来找我,与我商议世子的婚事。”
瞿元嘉心下一凛,特意等了片刻,方试探着接话:“母亲现在是世子的继母,殿下找母亲商议,也是应当。”
一丝微弱的笑意在娄氏唇边一闪而过:“是吧。已故安王妃只有世子一个儿子,世子身份尊贵,他的婚事,自然全凭殿下做主……”
听到这里,瞿元嘉心口忽地一沉,可下一刻,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到底是清清楚楚地从母亲口中明白无误地说出来了——
“但殿下不仅是为世子而来。他有意将和城郡主嫁给你,让你这个继子,再做他的半子。”
安王在“平佑之乱”中居功至伟,天子登基后论功行赏,不仅将谋反的齐王的原封邑悉数封给了他,准许他以妾室为正妻,还将他所有的女儿一律封作了郡主,连安王故去的母亲,也追赠了太妃之位。
和城郡主是安王的长女,出生后就养在故王妃身边,在安王原配去世后,她发愿为嫡母守孝三年,又遭遇平佑之乱,京中高门多有折损,至今仍在闺中。
娄氏久久等不到瞿元嘉的回复,终是说:“……元嘉,殿下是真心器重你。”
瞿元嘉答道:“我也真心感激殿下。没有殿下栽培,就没有我的今日。但是与郡主的婚事,我不能答应。”
娄氏叹气:“殿下来与我商议时,我已然猜到了。”
瞿元嘉看向母亲,解释道:“和城郡主是殿下的掌上明珠,殿下欲将她嫁给我,可谓对我是青眼相看。但和城郡主心气极高,在郡主眼中,我只是安王府的半个仆役。以她的心性,绝不可能答应。”
娄氏没有做声,瞿元嘉看了看母亲的脸色,又说:“何况,即便殿下决意如此,郡主不得不从父命,也一定心有不甘,勉强之极,她和我成为怨偶倒罢了,但是母亲为了我,这些年来受了多少迁怒和委屈。我即便小时候愚钝,如今长大了,也都想明白了。”
娄氏流露出惊讶之色,片刻后,又垂下眼轻声道:“说你的婚事呢,这又扯到哪里去了。多少年的旧事了,早过去了。”
“再说,殿下问过郡主没有?”瞿元嘉淡淡问。
娄氏顿了顿:“婚姻都是父母之命。郡主素来谨守孝道,对我也从未失礼,你们要是能成婚,我是再无后顾之忧的了。只是我现在又瞎又病,做不了你的主了……你既然不愿意,殿下肯定不会勉强你。不必搬我出来。”
“我稍后就去见殿下。”瞿元嘉轻声说。
娄氏又问:“你不中意郡主,是不是另有意中人了?元嘉,无论娶不娶郡主,你也该成家的了。”
瞿元嘉没有吭声,片刻后,娄氏微微皱眉:“你不要装聋作哑。你是我生的,我瞎是瞎,可是不聋,平日里懒得说你罢了。五郎现在人糊涂,一时分辨不得,可他自小比你聪明百倍,待知道了你那点心思,你们还如何相处?秦国公只剩他一个儿子,他和陆槿是假夫妻,他不管能不能记事,迟早要娶妻生子。难道你要为他,孤家寡人一辈子不成?”
没想到母亲会在这个时刻把话挑明,瞿元嘉发现自己平静得很。待娄氏说完后,他慢慢接话道:“母亲既然知道了我对五郎的心思,我也不应该再隐瞒母亲——我做不做孤家寡人,其实不归五郎左右。就如同五郎会不会娶妻生子,也是他的决断一般。”
“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娄氏浑身发颤,骂完这一句,犹不解恨,指着瞿元嘉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打什么算盘。你这点心思要是没成也罢了,要真的成了,最好五郎想不起来,等他想起来的那天,你且后悔莫及去吧。”
娄氏气得拔下头簪朝着瞿元嘉在的方向掷去。瞿元嘉不躲不让,被簪尾正好砸中了脸颊,顿时渗出血来。他也不说,对着背过身去的娄氏一拜,说:“母亲还有别的吩咐没有?如若没有,我就去见殿下了。”
娄氏一动不动,瞿元嘉只好将发簪留在面前的几案上,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故意没有擦去脸上的血迹,直接去见安王。果然安王一见之下,笑着问:“元嘉,你做了什么好事,惹你阿娘发这样大的脾气?”
对于瞿元嘉而言,安王与其说是继父或是半个主人,倒更像是一路提携的恩师。听到此问,他也笑了笑,反手擦掉颊上半干的血痕,低声答道:“殿下何其聪慧,一定已经猜到了,何必多此一问呢?”
安王遣退环侍在侧的一众姬妾和下人,待室内只剩下他与瞿元嘉二人后,亲自为瞿元嘉斟了杯酒,招手唤他上前,说:“阿淑配你,不辱没吧?”
“是我配不上郡主。不敢辱没郡主。”
安王又一笑:“你无需多心,看不上就看不上,不乐意也没关系。我去找你阿娘之前,是先问过了阿淑的。”
瞿元嘉一怔,刚端起的酒盏又放了下来:“殿下……”
“我想让你娶我的女儿,其中的意思你想必清楚。你不愿意娶,缘由无需多说,我也知道。”安王慢悠悠地说,示意瞿元嘉只管喝酒,“小时候人都不大懂事,难免有误会。但归根结底,还是无论是我、你阿娘或是阿淑自己,都觉得你们般配,能做得了夫妻。所以高攀不高攀的虚话,一律不用提了。我想阿淑嫁给你,其实是我做父亲的一点私心作祟,不然以你的本事和人品,公主也配得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