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氏的声音自车内传出:“怎么了?是有官人在执行公务么?若是不便走这条路,换一条就是了。”
瞿元嘉状若寻常地扫了一眼作庶民打扮的一群人,却没有放过他们脚上的靴子和腰间的匕首,片刻后接话:“知道了。只等官差放行,就另择一条道回府。母亲稍安。”
话音刚落,只听得左手边的巷内许多人的脚步声正由远而近,瞿元嘉转头看了一眼面露不解之色的程勉,终是流露出一丝“天意如此”的苦笑。
他先下了马,又将疑惑之色更重的程勉也搀扶下马,这一来一回的工夫里,一群人脚步声果然也恰到好处地停住了。
看着停在巷口的一众人等,瞿元嘉忽然意识到,上一次隔得这样近相见,他尚是陈王。
时过境迁,当年仓皇狼狈一如丧家之犬的年轻人已然成为了天下的至尊,即便是微服出行,身旁也少不了簇拥服侍的人群,别说势同水火拳脚相加,连一根指头、一片衣角也摸不到了。
唯一能联想起昔日的,也只有此时对方身上正穿着的一袭半旧的灰袍了。
还是下手太轻,瞿元嘉如是想着,不动声色地转开了目光。
可身边人已经先一步要拜倒,又更快地被得到授意的內侍扶住了。程勉被搀扶着跪不下去,话还是说了:“臣……见过陛下。今日是千秋节,祝愿陛下万岁千秋,福寿绵长。”
“我是私服前来探望舅母,无需多礼。”萧曜略一颔首,唇边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今日也是你的生辰。人同此心。车中是安王妃?”
程勉偏过目光看了一眼瞿元嘉,见他没有一丝一毫要开口的意思,就点点头,继续答道:“是。王妃与两位郡主都在车中。”
瞿元嘉索性转身走到车驾旁,背对着萧曜,轻声说:“母亲,陛下微服出行,探望吴国公夫人来了。”
言罢,娄氏立刻带着女儿下车见驾。她们离萧曜还有一段距离,见礼时內侍一时没拦住,人已然先行拜倒。到了这个份上,瞿元嘉也只能跟着母亲和妹妹一同行了礼,一待萧曜亲手扶起母亲和妹妹,立刻起身,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半步。
萧曜近在咫尺,他身上那股清凉、略带药气的香味更显得无处不在。瞿元嘉低着眼,默默听他与母亲和妹妹们寒暄,又听到他对程勉说:“你气色好多了。”
程勉难掩语气中的紧张:“蒙陛下记挂。元……王妃一直照顾我,我也按时服药,安心休养,已经好多了……久不见陛下,陛下的气色也好多了。”
“是么?”萧曜似乎又笑了笑,“那确实是久不见了。”
程勉意识到说错了话,呼吸都停滞了半拍,期期艾艾地说:“……还望陛下多加珍重。”
“都珍重吧。有安王妃悉心照顾,你想来是慢慢习惯了京中的气候。若是还缺些什么,或是想要什么,吩咐冯童就是。”
听到这里,瞿元嘉意识到似乎是没有见到冯童,他悄悄抬起目光四下一扫,看见了赵泓和赵淦,确实不见冯童。
程勉再次诚惶诚恐地谢恩,唯唯诺诺且心不在焉。萧曜没有再多说下去,转而请娄氏传话,关照安王保重身体,然后便径自登上一驾毫不起眼的马车,甚至没有与程勉道别。
萧曜此举,实在大出瞿元嘉的意料——他原以为萧曜要将程勉带走,而程勉显然也有些发懵,望着萧曜车驾离开的方向,很久都没有别的动作。
萧曜离开后,最先回过神的反而是赵氏兄弟。看着赵泓朝自己走来,瞿元嘉一个激灵,回过神对娄氏说:“母亲,赵七过来了。”
上次赵泓来安王府自陈心志时瞿元嘉不在场,两个人上次相见,似乎还是陆槿出嫁时。当时他一身道袍,衬得原本凄凉的婚礼益发凄凉,多年之后,这道袍还是没有脱下来。
相较之下,赵淦也不改本色,锦袍华服,无一处不考究。这长相与性情都截然不同的两兄弟一前一后过来见了礼,瞿元嘉一一回礼之后,开口道:“听闻吴国公夫人有恙,原想择日专程探望,今日途经贵府、又恰巧遇到了七郎与十郎,不知郭夫人贵体如何?”
赵泓常年修道,无论是姿态还是步调,都如孤鹤一般。听见瞿元嘉此语,他很轻地点了点头:“这几天略有好转,已经能坐起来说话了。”
“那就好。郭夫人仁善,恰逢千秋节,陛下也专程来探望,定是诸神加持,吉人当有天相。”娄氏也说,“既然陛下已然见过了郭夫人,今日我们就不便再叨扰,免得夫人劳神。烦请二位郎君代为问候吴国公与夫人。”
赵泓略一躬身,以示答谢。赵淦也笑说:“安王妃太客气了。待母亲身体再好些,王妃常来走动。”
说完这句,他转向还站在远处没有走近的程勉,委实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说:“早听说程五回来了,但病得厉害。今日一见,全不是外人传言的那样嘛。”
程勉愣了片刻,这才有些犹豫地走过来加入交谈:“我不记事,认不得二位了。”
赵淦哈哈一笑,搭着程勉的肩膀说:“你离开京城时和现在的样子可大不一样。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那可不知道伤了多少人的心。不过也不打紧,改日我陪你四处转转,多见些故人,指不定就想起来了。”
不说瞿元嘉,这时连娄氏也略变了脸色,偏偏程勉还一笑,痛快应承下来:“原来我昔日与十郎就有私交。那就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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