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程勉似乎又开解好了自己,一笑道:“好似我很想你一般。不写。”
瞿元嘉揽住他的肩膀,也轻轻笑了:“我给你写。”
如愿回到母亲身边后,瞿元嘉绝口不提自己和程勉的事,当值之余所有的时间,不是用来服侍母亲,就是按照母亲的心意,跟着安王去赴宴打猎。
赵淦回去后,赵府并没有派人前来提亲,但安王允诺将和安郡主许配给赵淦一事,还是在安王府中不胫而走。萧宝音闻讯后对着瞿元嘉大哭一场,气得几天不和哥哥们说话,而此次并未随行的闽夫人则专程带着女儿来别业求见安王,据传是恳求他回心转意……
在外人眼中,安王府永远是至乐之地,权势齐天,荣华似锦,人丁兴旺,简直没有任何不足之处,瞿元嘉生活其中,自然知道并非如此,但眼下这段侍病的时光,却真真切切地成为了程勉回来之后最令他压抑和痛苦的时间。
程勉来探望过安王妃好几次,可偏偏每一次,瞿元嘉都不在,就在这阴错阳差之际,等待已久的诏令终于到了,民部尚书王肃奉旨赴江南道赈济水灾,随行的官员名单里,排在首位的即是章嘉贞,而瞿元嘉作为度支司之副,也赫然在列。
接到旨意的三日后即将动身,只是瞿元嘉早知道了消息,行囊早就收拾好了,倒不觉得匆忙,第一时间就派人给程勉去了信,告知他离京的日期,以及母亲病体迟迟未愈、自己分身乏术的消息——但后半句半真半假,瞿元嘉清晰而悲哀地知道,自己一天不出京,母亲的病,恐怕是一天不会好转。
就在这种煎熬之中,两个人到底还是见了一面。但那已经是出发的当日,麓水旁送行的车马不见首尾,安王的一众亲人将他围得严严实实,程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外,不仅孤独,而且有些说不出的笨拙和迟疑,仿佛不知道瞿元嘉是要干什么去的一般。
这神情看在瞿元嘉眼中,终于再忍耐不住,将忍泪叮嘱的母亲托付给妹妹,又分开人流,走到程勉面前,强笑道:“怎么一个人站得远远的。”
程勉倒是颇镇定,也看不出离愁,又流露出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的迟迟神色,轻声问:“我该折柳相送么?”
趁着人声嘈杂,瞿元嘉飞快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可以送,也可以不送。都随你。”
程勉点头:“我看好多人都送了,那就还是送一枝吧。”
他转身去道旁的柳树折下一条柳枝,不小心折长了,不好意思似的一笑:“哎呀,太长了。”
瞿元嘉侧过身,示意他将柳枝系在自己手臂上,低声说:“当年陆槿送你去连州,就是将柳枝系在你的手臂上。旁人觉得怪异,我心里却羡慕得要命……这次,可算轮到我了。”
程勉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按瞿元嘉所说,慢慢地把柳枝缠上了他的手臂。柳枝极长,绕了好几圈,才算是缠完。见他全神贯注地系柳枝,瞿元嘉也不出声,静静地看着他的眉毛和鬓角,感觉他的一呼一吸如同柔风,无声地拂上了彼此的心间。直到大功告成,瞿元嘉方开口:“等到了杨州,我再将它解下来。”
“那像什么样子。到了驿站,赶快扔了。”程勉抿嘴,“好了,送完了。”
他后退一大步,又别开脸不看瞿元嘉了,瞿元嘉如何不明白程勉的意思,也硬下心肠,回到了家人的身边,直到一行人登船,两个人再也没有说上话。
瞿元嘉为很多人送行过,也不止一次被人送行,最知道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回头,徒添悲情不舍。
但这一次,他破了例。
从帝京到江南,在春夏两季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走水路,比走陆路可以节省两至三成的时间。尤其是夏天,顺风顺水,更是快捷。
赈灾的一行官员本来也是按此处理,但只坚持了两天,又不得不改成陆路——近一半人晕船,尤其是王肃,不仅晕船,而且不服水土,上吐下泻加高热,吓得一行人赶快弃舟,在最近的驿站歇息。
瞿元嘉在宜州时就习惯了乘船,自然不在晕船之列,还有余裕安排人马,计划行程。南下前一夜,安王设宴为他饯行,散席后他专门向娄氏辞行,直到临出门前,娄氏才吞吞吐吐地说,如若有回乡的一日,还是应当尽人子的孝道,去一趟娄氏的祖坟。
“殿下已经提醒过了。”瞿元嘉说,“但扬州是最后一站,不知几时能到。我一定抽空。”
娄氏先是意外,继而流露出感激之意:“……殿下待我母子,真是……恩义深重。”
瞿元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傍晚想起这件事,而且想久了,竟出了神,再回过神时,觉得是一定是今日的夕阳,像极了母亲与他跟随秦国公一家离开杨州的那天。
望着夕阳,瞿元嘉一时间也没了给程勉写信的心情了,索性放下笔,到室外散步。他其实是闲不住的人,车马劳顿不算什么,真要一路坐船到南方,那才是难以忍受。
在院子里正好撞见给王肃送药的驿丞,瞿元嘉拉住人问了两句,说是已经止泻了,但吃不下什么东西,恐怕还是中暑,要多歇息两天。正在说话间,又有小吏赶来,说有人投宿,却不是官人。
驿丞斥道:“糊涂。不是官人,如何能在官驿留宿。”
“可是……现在恐怕赶不到城里了。”那小吏年纪尚轻,倒替来客求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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