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程勉返京至今提出的第一桩萧曜能毫不犹豫答应的请求,萧曜自然立刻应允下来。旋即,程勉又说不要回程府,这次萧曜略想了想,找来帝都全图,又亲自为程勉执烛,让他挑一个合意的坊,然后再寻觅宅院。
没想到程勉唤来了元双,要她拿主意。元双推说自己不熟悉京中里坊,无从拿主意。程勉笑了笑,说:“你从来细心,又有福气,你挑得肯定不错。我离开帝京后,想将这宅院转赠给你,子语日后上京谒见,你们不愁没有地方住。”
闻言元双迟疑看向萧曜,后者的手纹丝不动,也微微一笑:“五郎要你挑,你挑就是了。”
元双只好叹一口气,在地图旁坐下,先指了指安王府所在的胜乐坊,试探着说:“安王妃是五郎的故人,我听说胜乐坊内多是大宅,而且往来东市和大内都方便。”
“太吵。”程勉轻声说。
元双又指向城东的朝光坊,此地离南池所去不远,正可谓闹中取静,可手指刚一移过去,萧曜先开口了:“离南池太近了。夏天湿气重,冬天又冷,不好。”
“那就……住到城西去?”元双想了想,“只是事不过三,我提了两次,都不好,既然是五郎要住,无论住多久,也要五郎顺心才好。”
程勉听了点头:“城西好。”
可说完这句又久久不作声,元双只好凑近再看,忽然,“永寿坊”三个字映入眼帘,临近大内,坊名也好,元双眉头一挑,丹蔻指尖便落在了“永寿”二字旁:“这里好不好?”
程勉先是看了一眼先一步皱起眉来的萧曜,抢在后者表态前笑了起来:“好。”
直到元双告退、两人独处之际,萧曜才说:“永寿坊有什么好的?你知不知道,现在京中人都说,这是大凶之地。”
“因为齐王府?”程勉一点也不意外。
“还有曹王府。”
程勉不以为然地一笑:“那就是好地方了。而且人人都说是大凶之地,地价一定便宜。”
本朝立祚以来,国都各坊贵贱吉凶数有变迁,但以东西遥遥相对的春和与重光二门为界,以北的二十四坊毗邻大内,历来是勋贵们置业的首选,尤其是宗室子弟,几乎一律住在城西北的十二坊内。
也正是因为亲近天颜,平佑之乱中,西北数坊普遍遭遇了兵燹之灾,宅院多被侵掠焚毁,王孙公子亦有损害,萧曜即位后,幸存的宗室后代一律迁往城东,远离这伤心地。
永寿坊曾是齐王与曹王的王府所在地,齐王事败后,原本住在此地的人家陆续迁走,甚至连累了占据了坊西大半的安福寺的香火,原本炙手可热的永寿坊,俨然成为京内第一大凶地,几可说得上人人避之不及了。
程勉既然拿定主意要住永寿坊,萧曜原想将曹王府收拾出来让他去住。程勉却说出不起这笔钱,找来永寿坊的地图,挑了原齐王府左近的一个宅院,前任主人正是齐王的亲信,获罪后财产充公,但始终没有人敢买下宅第。
一如程勉所言,永寿坊现在的地价低廉到近于白送。程勉先以元双的名义买下那处双跨院三进的宅第,然后就着手迁居。拿到地契的那天,正好萧曜从帝京来翠屏宫,听说程勉已经将宅第买下了,一怔之余,还是笑着说:“我送些礼物恭贺你乔迁之喜。”
程勉摇头,淡淡说:“不必了。我明天就动身。”
自从重逢,程勉在翠屏宫已经住了两年,从未说过此处一个字不好,如今说到要走,也没有一丝留恋。萧曜想了想,轻声与他商量:“新居总要收拾一阵,我不留你,但还是多住两日吧,两日后我也要回京的。路上积了雪,不好走,我们到时候一起走。”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连马也骑不得,走得慢。”程勉平静地说,“是要收拾一阵。”
萧曜的心跳都慢了半拍,面上又不能流露出任何失落之意,只好飞快地一笑:“我换一身衣服,陪你回去也不行么?我是想多和你待一会儿,才着急赶路,不然有什么好着急的。慢慢走就是了。”
程勉只说:“让我自己走一次吧。不然永远不知道要花多久。”
“明天动身时,让冯童陪着吧。”
“你习惯了他在身旁,也不必了。我和元双说了,我们一早出发。”
说完这句,程勉又看了一眼天色。冬天的时辰不好分辨,但总归天色已经暗下去了。程勉又问:“你吃过东西没有?”
“过来之前吃过了。”
“要喝茶么?”
“不渴。”
程勉看了一眼萧曜,点点头,忽然说:“我今天泡过温泉了。”
萧曜的心思还没从程勉要搬离翠屏宫的消息里回转,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接话:“伤处又痛了?”
程勉一怔,片刻后摇摇头:“……没有。”
萧曜从这句话里捉到一丝犹豫,再一想,心里顿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好近前一步,缠住程勉的手指,亲了亲,复低声道:“路上真的不好走,你决心明天动身,今夜我陪你多睡一会儿……待新居收拾妥当,我等你邀我去做客。”
…………
程勉离开翠屏宫时就和他到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而隐秘,萧曜别说没专程送他,甚至连程勉起身梳洗更衣时都没有起身——一则是他上次和程勉郑重道别时落下了心病,连想都不能想,一则也是有点赌气,明明醒了,就只想闷头睡过去,好似一觉睡醒,这事就成了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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