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颜延,阿彤浑身一僵,继而满面通红,飞快摇头,接着又不自在地点点头,支支吾吾地说:“……没有写信,不过……有、有个口信。”
萧曜假意叹气,笑着看向程勉:“真的厚此薄彼。”
阿彤脸更红了,半天不肯说颜延的口信是什么,他脸色阴晴不定十分为难,萧曜怎么会不知道不是好话,又说:“颜延肯骂,看来还是有旧情。你只管说,不算无状。”
阿彤抓了半天头,终于还是屈服在萧曜的神态可亲之下,一跺脚,鼓起勇气靠近,低下头,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胡语,说完又飞快补充:“颜延说,陛下如果要罚他,他愿意领罚。”
萧曜学了几年胡语,虽不如程勉能举一反三,连昆最通用的那两三种勉强还能听得懂,但即便经年不用多有生疏了,骂人的、调情的话总是最难忘记的。听到阿彤软绵绵、吞吞吐吐的口气,再联想到颜延的音容,莞尔之余,又抚着阿彤的背宽慰道:“不要害怕。他骂得应当,不会受罚。”
不同于萧曜,程勉见到阿彤后,顾及后者的心情,很少说话,听到颜延骂人萧曜还笑,不免对萧曜投以别有深意的一瞥。萧曜回之以一笑,无声答道:“稍后我告诉你原委。”
这时,一早就出门游玩的费诩一家人亦闻讯赶回来,元双久不见阿彤,欣喜意外之余,也不免眼热了。
姿容和丽质跟着元双在京中住了近两年,大多数时光都在翠屏宫中度过,说久了京洛音,忽然听到连州话,立刻换回了乡音不说,尤其是姿容素来与阿彤要好,便不管在场的尊长,亲密地与他笑闹起来。
相比女孩子们发自内心的喜悦,阿彤却分明有些强打精神、乃至心不在焉。在面对元双时,一面强撑着笑脸,一面眼神沮丧难过得仿佛随时能哭出来。他的心思瞒不过元双,格外放缓了语气,商量道:“看你这一身的灰,路上累了吧?先去换身衣服、洗个澡,要不要睡一会儿?难得三郎今日在,亲自给你接风,好大的面子。”
阿彤低着头,仿佛如此,其余人等就不知道他在竭力忍耐哭腔了:“……嗯。不睡了,是该先换衣服的。”
费诩上前搂住阿彤的肩,已经开始抽条的少年人身形挺拔,如同正在努力生长的树木,就是肩膀还显得单薄。费诩的语调平静和煦,帮着阿彤镇定下来:“姑父带你去。早知道你要来,我在金州等一等你了。”
他按着阿彤的脖子,示意他出门前给萧曜行礼。萧曜摇摇头:“无需拘礼,快去歇息吧。叙旧不急在一时。”
费诩带走阿彤后,室内寂静得有些不自然。元双正要说话,程勉先笑着开口:“阿彤认不得我了。”
“裴郎君谨言,不会告诉阿彤五郎的病况。阿彤长高了许多,心思还和当年一般。童言无忌,岁岁平安。”元双很快开口。
姿容跑到程勉身旁,抱住他的腰,接着母亲的话继续说:“一定是阿彤哥哥见过五郎没生病的样子,他难过都要哭了。五郎今日吃药没有,五郎要早点好起来呀。”
萧曜没有后代,爱屋及乌,对元双的孩子诸多偏爱。在京中这些年,她们姊妹俩起居用度均与真正的金枝玉叶无异。三个孩子中,丽质和阿初都像元双,惟有姿容,随着一年年长大,取了父母的长处,乖巧又健康。正是因为有了她们姊妹,翠屏宫才不至于被程勉的病情所带来的愁云惨雾全然笼罩,而在程勉逐渐康复、终于可以离开重重宫阙在翠屏山麓下略作周游时,姿容的能言善道也带来了许多的意想不到的欢乐。
她一开口,程勉也很快回应了她:“阿彤来得突然,我药还没顾得上吃。这就吃。”
姿容认真点头:“五郎不要生阿彤的气。”
程勉报以一笑,蹲下身,柔和地说:“我怎么会生阿彤的气?是我吓到阿彤了。”
姿容瞄了一眼萧曜,又回头找到元双,然后极快地凑到程勉耳边,轻声对他说了两句话,再抱着他的胳膊大声说:“五郎快快好起来。三郎不会骗人的。”
程勉一撇嘴:“姿容这就说错了,他十分会骗人。”
“不会的!”姿容异常认真地反驳起来,“我也问了阿娘,阿娘也说是的。”
莫名被扯进姿容与程勉的交谈中,萧曜既觉得好笑,也有些好奇小姑娘与程勉说得那句悄悄话是什么。于是他一边扶起程勉,一边问:“姿容有什么悄悄话,我听不听得?”
闻言姿容雀跃地跳了两跳,兴高采烈地说:“我把上次三郎说给我的告诉五郎了……”
萧曜看了看程勉,继续问:“哪一桩?”
姿容掰着手指,一板一眼地说:“就是五郎冒雪来找你那次。满城的人都在看五郎。”
“我说他骗人。我没有找他。”程勉不紧不慢、然而十分果断地插进话,“而且下雪,也没有人看我。”
萧曜忍笑,元双也抿着嘴,把女儿抱起来,低声说:“有没有人看,五郎都是好看的。”
“等五郎病好了,会越来越好看!”姿容拍手,搂着元双的肩膀理直气壮地说。
萧曜低低一笑,解下佩玉,系在姿容胸前:“姿容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丽质此时也跌跌撞撞走到母亲身边,扬起脸问:“阿娘,一言九鼎是什么意思?”
元双失笑,牵着丽质的小手,解释道:“就是……说话算话,一定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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