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见大人们都看向自己,阿彤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小声说:“上一次吃全不是这个味道,不好吃的。”
萧曜看了眼在耐心地和阿彤说话的程勉,一面为他剥桔子,一面听他解释:“是当年在易海那次么?那橘子放太久了,味道都变了。”
一大一小聊了好半天的橘子,根本没顾上吃,聊到一半元双安排好了中午的饭菜也回到了堂上,感觉到气氛轻快,她也若无其事地坐到一旁,听程勉问阿彤易海的近况。
这份愉悦一直延续到午饭后,程勉一上午说的话比平日里几天还要多,萧曜他们都知道这是在阿彤惊讶于程勉变化之大之后,他有意为之,所以宴席一散,费诩立刻以带阿彤看看帝京风物为名,将阿彤带出了门。
萧曜已经做好了与程勉重提颜延的准备,可是旁人一散去,程勉再不掩饰疲态,吃完了药便躲回房间里,萧曜稍后跟去时,人果然已经睡着了。
程勉这半年来一改旧习,觉变得极少,萧曜明知他是睡怕了,可只要两人共枕,每天早上他都会有意多睡一至两刻——不为别的,只要自己不起身,程勉哪怕不睡,也不会坚持起身。
他曾经无数次地祈求程勉能从昏睡中醒来,渐渐的,更被迫习惯了等待程勉苏醒。再漫长的冬夜,萧曜都能够找到各式打发时间的法子,与它们共存,见证它们过去。这个下午,他无需做任何事,只是心平气和地等待着程勉从一个久违的午休中醒来。由于再无关绝望和恐惧,枯坐非但不无聊,反而让萧曜又回忆起了很多幼年时养病的往事。
对于少年的他,从大内到崇安寺,已然是一场远行,到翠屏山,更是足以激动得彻夜难眠的冒险。少年人总是不知道天地和方寸的差距,又总是坚信自己目光的尽头就是天地的尽头。
直到走出藩篱,才能知天地之深远阔大,他所见过的,程勉也见过,正是因为见识过,他当然明白程勉的选择。
萧曜垂下眼,他甚至无需转过视线,也能伸手触到程勉的脸庞。他欣喜而酸涩地想,这世上再无第二人熟知程勉如自己,他已经知道程勉的下一程会去哪里,也知道程勉几时会走。
感觉到萧曜的温度,程勉很轻地动了动,又掖着被子藏住脸。萧曜知道他没醒,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他:“你怎么不问我了?”
回答他的当然只有轻轻的呼吸声。
萧曜便笑了,俯身摸了摸程勉的头发,柔声说:“无论谁来替我绊住你,我都让你走。”
话音刚落,他的手指被勾住了,程勉到底还是被这声耳语惊醒了。四下昏暗,目光相触时,却有着澄明的情意。于是萧曜也看见了程勉的笑意:“嗯,你得让我走。我答应你,我也一定回来。”
第四痴儿阿眠
第64章 泻水置平地
殿门洞开,刀刃的寒光与室内的灯火交相辉映,本就光明的殿内更是亮若白昼。瞿元嘉被沉重地压制住肩颈,脸颊死死地贴在冰冷的地上,诡异的剧痛间歇地从被反拧的双臂向全身蔓延,更深而钝的痛苦却朝着胸口处汇集。
在呼吸越来越困难之际,瞿元嘉没有再做任何挣扎——既然一击不得,还手乃至最轻微的扭动在此刻只不过徒增痛苦。然而,他依然积攒着正在急剧流失的力气和注意力,去寻找眼前这一片杂乱骚动中,依稀听见的、不属于自己、亦不属于萧曜的呼吸声。
意识模糊得很快,那仅有的线索再难觅踪迹,瞿元嘉猛地瞪大眼睛,不顾此刻肉身正遭遇的急剧的痛苦,再次挣扎了起来。
“朕无事。尔等退下。”
紧缚的双臂立刻得到了解脱,甲兵的响动也随着脚步声和殿门闭合声消退了。肩颈处的
束缚是最后挪开的,待视力迟钝地恢复之后,瞿元嘉才看见冯童依然站在身侧一步之地——他略勾着颈子,再谦恭的姿势也无法掩饰此刻尖锐、鲜明的杀意。瞿元嘉唾出一口血沫,直起腰,再次望向了不过咫尺的天子。
瞿元嘉的眼前因为身体里流窜的疼痛而昏黑一片,他却固执地、摇摇晃晃地向前一步。萧曜没有动,甚至没有看瞿元嘉,他只是看了一眼冯童,但所有人的动作,都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求陛下恩准,容元嘉与臣独处。”
萧曜的目光终于在瞿元嘉的脸上停驻片刻,极轻地一颔首后,他带着冯童离去了。殿门无声地打开又合起,凉风刚刚溜进一缕,立刻被坚决地阻断了。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瞿元嘉的心跳得越来越慢。
那个陌生的声音让他恐惧。失去的线头明明失而复得,瞿元嘉却动弹不得,张惶四顾。话语声和呼吸声又一次失去了踪迹。惟有烛光和被烛光打得无处不在的影子。
暴烈而疾速的强风不知从何而来,影子消失了,尘埃也散去了,陌生的声音的主人有着陌生的脸,眼睛也是陌生的。
四目相对的瞬间,瞿元嘉只有一个念头——
你不认得他了。所以找不到他。
瞿元嘉数次想转开目光,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之前萧曜所在的位置上停住脚步,平静地开口:“元嘉恐怕是认不出我了。”
他刚退后半步,又被另一股力量挡住了。身体上的痛苦神奇地一扫而空,喉头的重压始终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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