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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启正同情地点了点头:“他现在与病人无异。人在病中,言行、心态均和常人不同,身在其中反而是体会不到的。你看章子欣,何其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现在也就是一点气撑着,人才没有倒。我本想今日邀你去家中小酌,现在你也不会去了。我会尽量留叶郎君多住几天。允一兄,我是不大懂得情爱之事——不过我想你们之间,和寻常男女相恋,也无甚分别——但心结不去解,生恨就罢了,留下憾事才是可叹。”
    杜启正的诚恳规劝还是没有说动瞿元嘉与叶舟见上一面。探病的第三日,瞿元嘉奉母亲之命,去城外的奉天寺探望一名据说已在弥留的僧人。
    奉天寺位于城南近郊,寺庙中有一尊自立寺之初就受供奉的观音像,帝京的妇人凡是求子女、祈求生育平安,皆会去敬香礼拜,屡有应验,奉天寺也因此远近闻名。
    娄氏与安王那两个夭折的男孩都在奉天寺做过超度法事,至今每到婴孩的生日,娄氏都会遣人去奉天寺布施,瞿元嘉也曾陪母亲去过数次,算得上轻车熟路。但出城不远,不巧遇上两户人家出行时惊了车马,其中一家牛车的车轭在冲撞中折断,引发争执,道路也被事主和好事者堵得水泄不通。总之,当瞿元嘉赶到奉天寺时,已经比他预料中迟了许多,即便是再快马加鞭,也无法在城门闭合前赶回帝京了。
    事已至此,瞿元嘉也只能做在寺院借宿一晚的打算。安王府是奉天寺的大施主,知客听说了瞿元嘉的来意,又听说他有意在寺庙借宿,当下命人领瞿元嘉去见那名僧人,并专门提醒,法师已经不能言语,本不宜会客,但安王与王妃是本寺的大施主,又是法师的故交,才有此破例云云。
    听知客的语气,分明是把轻装出行的瞿元嘉当成了安王府的差役。瞿元嘉也没有解释,还专程为安排住宿一事道了谢,便去探望病人了。
    一见之下,方知道原来不仅是弥留,而且还得了恶疾,人瘦得如同裹着人皮的骷髅,也不能言语,只有圆瞪着的眼睛偶尔一眨时才能看出还是个活人,分毫看不出当年的出尘风度了。
    瞿元嘉不由得庆幸来的人是自己,以及没有带上萧宝音。将母亲的问候如数转达后,又耐心等了许久,病榻中人的喉间响起一点浑浊的响动,就是瞿元嘉此行得到的唯一的回应了。
    离开病室后,瞿元嘉忍不住深深呼出一口长气,仿佛不如此,不足以摆脱郁结于胸的浊气。听到他的叹息声,陪同的沙弥转过头看他一眼,见怪不怪地说:“小僧领施主去歇息。”
    寺庙过午不食,但会为贵客另备点心,不过瞿元嘉既然被认作是安王府的仆人,自然无此优待,住处也不是以往常住的寺外田庄内的精舍,而是就近安排在寺北西一排厢房中把头的一间陋室中。
    瞿元嘉原计划第二天一早就返程,就早早地睡了。在陌生的地方他素来警觉,一听到隔壁屋子有动静,立刻睁开了眼睛。
    睡前他专门留意过,这一排厢房中再无其它人入住,不由得生出了戒备之意。可听清楚隔壁的动静后,哑然之余,倒是慢一拍才感到尴尬——竟然是有人在隔壁屋行房事。
    这一排屋舍都上了年头,四壁萧然,几乎隔不了音。尤其是躺在榻上,一墙之隔的另一张床榻上的声响简直如在耳旁一般。
    瞿元嘉不知底细,索性握住刀坐了起来。他本是和衣而眠,打算坐远避嫌,装聋作哑地等隔壁的那一对野鸳鸯完事,可刚起身,墙壁另一侧传来了说话声。
    “你不要着急回去。悟真法师现在这样,身边有人无人,还有什么差别?你多陪我一会儿,我告诉你一桩事。”
    悟真正是瞿元嘉来探望之人的法号。瞿元嘉莫名心头一沉,旋即放低了呼吸,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片刻后,另一个声音响起,分明也是个青年男子:“前几日悟真师还没病得这么重。今夜是我值夜,要是教人知道我和你……”
    “我就是要告诉你,他好不了了。”
    “可是……”
    “你放心,没人守才好。你知道他怎么病的么?”
    “…………”
    “他发了癔症,在方丈面前一口咬定和太后有私情。自寻死路。”
    “……什么?”
    那不知来历的男子显然对情人的惊讶非常得意,嘿嘿一笑道:“生儿女的不二法门,从来也不是拜菩萨。来寺中求子的女施主都以为他是真法师,他的底细我偏知道……几十年前,大明光寺一直有传闻,有天女会找人交合,起初只有借宿寺中的在家人遇见过,后来也有年轻沙弥自称如此。我有一个叔父,当年就在大明光寺出家……”
    另一人显然已经听入神了,又不敢置信:“他也见到了?”
    “何止见到。什么天女,就是个看不见脸的女子,求子来的。书生无聊,白享了风流还不足,非要再编个故事,好事占尽。悟真以前就是个在大明光寺借住的书生,被女人借了几次种,功名了也不求了,出了家。后来在大明光寺见到赵太后本人,鬼迷心窍起来,认定了她就是和自己交合的天女。赵太后死时,他又是吐血又是胡说八道,被大明光寺赶出来,这才到了奉天寺。结果来了之后,他倒严守戒律起来了。”
    短暂的沉默后,一方轻声说:“法师是真修行。扑风捉影的事情不要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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