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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只说给你听的么。你放心。再说了,要是他说的都是真的,那出家人才是圣人的亲父。不孝顺生父,死后要永堕阿鼻地狱的……”
    那自称知晓内情之人的言辞益发轻浮粗鄙,说着说着有了兴致,拉着同床之人又行起了房事。
    他们显然是常常背人幽会,又自以为是此处再无他人,动静并不小。可瞿元嘉此时的心思全在别处,近在咫尺的声音反而丝毫不入耳了。
    瞿元嘉本人虽然对于豪门中的风月事从不勾搭,但自小置身其中,耳濡目染,也知道京中的贵妇人所谓求子许多时候不过是个名目,就是借机到寺庙道观等所谓方外之地寻风流,倒是许多真正穷苦人家的妇人,一心求子,人财两空也不敢声张。
    近期的一系列抑制僧产的诏令施行以来,京中屡屡流传着影射当今天子的传奇。而拟诏的中书省之长又是天子的亲舅父,流言中更不乏对天子外家的含沙射影。瞿元嘉当然知道,一切的根源都来自对天子此举的不满。
    少年时,瞿元嘉曾经在崇安寺遥遥见过一次赵太后,他在美人堆中长大,所以在他的记忆中,已然记不得她是否美貌,只觉得是冰雪一般的贵妇人,有一种教人无法直视、更罔论亲近的风度。
    但即便是有过一面之缘,也清楚这轻浮恶意的来由,瞿元嘉亦是不敢将这无意中听到的情人间的私语付诸一笑并迅速抛诸脑后。隔壁屋子的情事结束后,偷情的二人蹑手蹑脚地分头离开,瞿元嘉再没有合眼,待钟声响起,他更改了天亮就动身的计划,跟着寺院的僧侣做完晨课、吃过朝食,才不紧不慢地辞行,然后说,想在临行前再去探望一次悟真,以便答复安王与王妃。
    悟真依然是垂死之态,瞿元嘉又宽慰问候了几句,转问一旁服侍的侍者悟真现在所服的药方。
    正是夜里听过的声音。
    瞿元嘉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对方的五官,眉心一粒醒目的朱砂痣,见之难忘。
    回到安王府后,瞿元嘉并没有将悟真的病情全部告诉娄氏,只说他虽然病重不能言语,但神态平和、身无异味,寺中僧人皆认为他能坐化,正是真正有修行之人。此番话给了娄氏极大安慰,瞿元嘉又陪母亲吃完午饭,这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还没进屋,得宜提醒他一早杜府送了信笺来。颇陌生的字迹让瞿元嘉愣了片刻方意识到写信之人是叶舟,迅速读完后,一夜未眠兼赶路的疲惫烟消云散,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杜宅。
    叶舟送来的是辞行信,信中提到“欲面谢阁下,并辞”,瞿元嘉赶到,杜启正闻讯出来迎客,颇有憾色地说:“我无能,挽留不住……”
    过来的路上瞿元嘉心里镇定到了自己都为之一奇的地步,他扶住杜启正的胳膊,摇了摇头:“我昨日出了一趟城,中午才看到信。他还在么?”
    “还在还在。”
    见杜启正满脸紧张,瞿元嘉又笑了笑:“他信里说要向我面辞。我就来了。”
    杜启正一顿,压低声音:“……那你迟两天来,也是可以的。辞行这种事,着急来做什么?”
    “他是守信之人,我不可再辜负了。”瞿元嘉摇头,又正色说,“烦请杜八通报。“
    杜启正专门让出了正堂,供二人相见。近两旬不见,叶舟脸上的瘀伤已经几乎看不出痕迹,脚踝处的伤还未全好,行动较失忆前稍迟缓些,不过比起面带奔波之色的瞿元嘉,叶舟面色红润,气色亦必上次相见时改善了许多,自然是杜启正一家精心照顾的结果。
    杜启正的妹妹亲自奉了茶,然后就留下二人独处。瞿元嘉口渴,也不该做先开口的一方,闷头将面前的茶喝了个干净,见状,叶舟又把自己那盏茶推到了瞿元嘉面前,说:“我请瞿大人来,除了道谢和辞行,还想将我来帝京的初衷告诉瞿大人。事过境迁,家中的情况早已是天翻地覆,但瞿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不敢不据实以告。”
    膝盖上的手微微一动,瞿元嘉没有接话。叶舟略等了片刻,继续说:“这段时日来瞿大人也许已经听说了一些我的家事。我本是虹州沅庆人,祖父青年起就在关内为官,官至贺州司马。先父是家中独子,少年时不幸腿伤,仕途无望,便在祖父致仕后随父回到了故里。
    “回乡后他娶了家母崔氏,先后生下长姐和我。我是命硬之人,不足岁母亲急病去世,次年,父亲另娶了裴氏。十二岁时,家父也过世了,那时长姐已然远嫁,家中大小事务,皆赖我继母操持。自我记事以来,继母待我如同己出,在我心中,也一直视她为母亲。
    “甲兵案发后,我家本不在入罪之列。母亲虽然脱罪,族人死伤无数,血脉相连的至亲受此冤屈,她因已外嫁,又有儿女要照料,人前不敢有悲戚之色,对我和妹妹们也竭力掩饰。可是我自幼受到母亲的悉心照顾,对于她的悲痛,怎能不感同身受。”
    面对沉默如磐石、也丝毫看不出情绪的瞿元嘉,叶舟继续说:“在虹州时,我们也听说过平佑之乱和裴氏送入宫的女儿有牵连。甲兵案后,母亲陆续变卖了许多庄园地产,想低调躲过风头。可因为此案,不少人一飞冲天,加官、暴富屡有听闻。裴氏一门的血肉,已经不够吃了。
    “父亲生前办过学堂,门生遍布虹州;母亲不是我的生母,叶氏这一支,我又是唯一的男丁。所以开始清查所谓‘裴氏余党’之初,虽然也有官差来验查询问过母亲,但叶氏一时并没有受到牵连。京中的长姐也写来书信,说家宅平安,自己也有了身孕。她成亲已有数载,和姐夫是青梅竹马,素来恩爱,知道他们添丁在即,母亲就打消了举家投奔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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