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曜右手握拳,笑弯了眼睛:“一局定胜负啊。五郎一言九鼎。”
程勉颔首,伸手轻轻一敲萧曜的手指,摊开手,等着萧曜松开拳头见分晓。萧曜却一动不动,嘴角一动,气定神闲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冯童。正在众人的目光均转向冯童之际,手腕一拧,一抹金色滑出掌心,游到了程勉的掌心。
是一枚被熨得滚烫的金鱼符。
本朝承袭前朝旧制,官员需随身佩戴鱼符。上至太子亲王,下至九品官人,概莫能外。鱼符长不足两寸,宽约五分,分为左右,凭“同”字形榫卯契合。左符留在门下省,右符颁给宗室和官员,鱼符上刻有持符者的姓名官职,是官员验明身份的不二凭证。
庶官的鱼符一律为铜质,盛放鱼符的鱼袋的颜色和装饰则由佩戴者的品秩而定,以紫金鱼袋为最尊。而程勉手中的这枚黄金鱼符,按制是亲王所佩,虽然还能看出鱼的形状,但形状颇有些怪异,精工雕凿的鳞片也有些模糊,仿佛经过了挤压乃至煅烧一般。
鱼符落入手心的一刻,程勉下意识地合起了手指,又迅速地张开了。孩子们见金五铢变成了一条金光灿灿的小鱼,都暂时忘记了胜负,发出了惊讶的低呼。阿彤倒是认得鱼符,却没见过金色的,有些疑惑地看着萧曜和程勉,见两人默然相望,又去看姑姑和姑父,他们也同样沉默着,又带着不知缘由的沉痛。
萧曜笑了笑,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默:“我想来想去,还是想把它还给你。”
程勉一动不动地托着鱼符,轻声说:“‘还’字无从说起。”
“那就送给你。”
程勉一点头,毫不推辞地将鱼符收进手心。这时姿容终于回过神,凑到程勉身边,好奇又焦急地问:“五郎,五铢钱去哪里了?这鱼是怎么来的?我们是赢了?还是输了?”
闻言,程勉看着萧曜笑了:“他舞弊。我们赢。”
萧曜也笑,摊开左手,手心里正是他们传了一下午的连州金五铢:“你们赢了。”
这下可谓大获全胜,姿容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雀跃地蹦进费诩的怀里。丽质委屈地盯着程勉,撅起嘴,抱着冯童的脖子扭开脑袋,显然是大不情愿。胜负既定,萧曜顺水推舟地命人将给孩子们的新年礼物送上,元双则早就准备了一大盘精美繁复的酥山,供一众人分享。
礼物和甜食立刻告慰了阿彤和丽质,输掉游戏的郁郁不乐登时被抛在了九霄云外。吃酥山之前,各怀心思的成年人分掉了最后的屠苏酒,见状,姿容正要自告奋勇地拿起筷子替程勉沾酒,可还没等她够到筷子,程勉已然先一步把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了。
他苍白的脸上登时飞上了红晕,饮得又急,被呛得咳嗽起来。萧曜忙扶住程勉,抚着他的后背,目不转睛地观察他的神情。程勉不愿自己的咳嗽声吓到孩子,压抑之下,咳咳停停好一阵,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下来。见众人都紧张地望着自己,程勉一边摆手,一边解释:“就这一盏,下不为例。”
他又开口讨酥山吃,元双先是看了一眼无可奈何的萧曜,等后者极轻地点了一下头,才盛了一碗递给程勉。程勉吃了两碗,嗓音和神态恢复如常,其他人这才移开目光,由元双带头,格外打起精神,故意大声说笑活络气氛。
趁着旁人都在谈笑,萧曜很小声地叹了口气,看着程勉不说话。程勉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颈项深处,神态反而很轻松,甚至又笑了起来,凑到萧曜近前说:“我也不能再喝了。再喝一定醉,又要虚掷一个晚上了。”
程勉原本话少,因为过年小孩子缠他,终于说得多一些,喝了这盏酒后,全被打回了原形。他虽然话少了,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某种神秘的氛围中,唇边的一率笑意固然真切无疑,神情却似乎是飘忽的,然而无论是谁,都觉得正在被他专注地凝望着。
其他人试探了几次,他的回应都微妙地慢了半拍,这才敢确定程勉醉了。没有人点破这个过于陌生也新奇的发现,惟有无言交汇的目光传达出此时的心照不宣。他们也都不去劝程勉退席醒酒,元双煮起了茶,萧曜则不动声色地坐到了程勉的身侧,谈笑和玩乐一如既往地继续着,无论姿容和丽质来求程勉陪她们玩什么,程勉都如数答应,神情中不仅满是耐心,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要藏起来的满足。
节日中的时间和平时是完全不一样的,哪怕什么也不做,过得都要快上好几倍。散席的时辰比前几日都早——倒不是为了照顾酒迟迟不散的程勉,而是玩了一下午的藏钩和赌书后,孩子们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个个累得东倒西歪,年纪最小的丽质更是直接伏在费诩的腿上睡着了。
目送元双和费诩各自抱着女儿回房,萧曜挠了挠程勉的手心,引来后者又一次延迟的回望。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示意冯童去帮一把在另一侧的房间里乖乖收拾书卷的阿彤,然后才拉起程勉的手,满眼含笑地问:“现在我带你走了,好不好?”
从温暖的室内来到严冬的庭院里,冷冽的空气也没有让他们更清醒哪怕一星半点。程勉走了两步,明明自己走不成直线,偏要把缘由归在萧曜身上,挣脱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头也不回地迈开了脚步。
萧曜始终耐心地跟在几步开外处,跟着程勉和程勉的影子一路回到东侧的院子里。这一侧往来的人少,更显得冷清,可萧曜满心都浸在暖意里,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又见程勉的脚步越来越慢,情不自禁地追上前一步,拦腰将人横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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