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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宗在位时,上云宫以广植南方的花木而闻名,宫禁最南边还专门辟出一块苗圃,专门培育养护远离故乡水土的草木,随着上云宫日渐荒废,宫内凡是能幸存的花木无一例外均都长出了野趣,倒成了上云宫一景。
    譬如萧曜和程勉留宿的宫苑的墙外,就有一株腊梅,比永寿坊的那株足足大出一圈,生机勃勃,花开满树,香气日夜不绝,萧曜玩笑说,任上云宫如何曲径通幽,循着香气也一定能找回来,再也不怕走丢了。
    在终于有了无人打扰的时刻后,两人的作息还是和平日无二,比前几日还更准时些。白日里程勉从书库里找一些没被蛀坏的书读,教萧曜弹琴,坐在一起喝茶;入夜后两个人会花许多时间在荒废的宫禁中秉烛夜游,说彼此少年时的奇遇和奇思,或是躺在床榻上听积雪被风吹下屋檐……虽然时间空间早已大不相同,萧曜不止一次觉得,简直是回到了在连州的最后一年,倘若盟夏关的烽火没有燃起,那么他们应该是至少有一个这样的冬天的。
    在定下回帝京的日子的前一天,萧曜忍不住把这个奇妙的、也许无稽的念头借着微薄的酒意告诉了程勉。说完后伏倒在程勉的膝头,感觉程勉的手轻轻地拂过了自己的头发,他勾了勾嘴角,把玩着程勉腰带上的香囊,闭上眼睛:“过完三月十五你再动身吧。”
    程勉和孩子们约好了一起过上元,原定十三日赶回去,却被雪留住了。这场雪来势迅猛,不到一个时辰,楼宇亭台便裹上了银装,将原有的萧条肃杀之意涤荡一空。萧曜素来喜欢下雪天,又能和程勉多厮守一日,自然是乐意之至,待雪势稍缓,立刻和程勉往东北角的一处高台登高赏雪去了。
    哪怕没有宴乐也不去游玩,只是把程勉拢在怀里听雪声,萧曜依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他们都没有饮酒,但兴致丝毫不减,萧曜时不时看一眼程勉,忍不住问他:“你听到了什么?”
    程勉问:“你想我听到什么?”
    萧曜不自觉地收紧手臂,答非所问:“雪要是明天还不停,干脆上元也不回去了吧。在易海我最喜欢正月,现在真是不愿意过。”
    “我和姿容丽质约好了。以前你和阿彤说了许多帝京过上元节的往事,他期盼了很久,除夕就在盘算。我得回去。”
    萧曜假意叹气:“我们五郎最守约了。我也很想和你一起过上元,白天我应付完,就来找你。帝京每年上元节总有几起失踪案,我怕你丢了。”
    这孩子气的话惹得程勉皱眉。可萧曜又如此煞有其事,程勉明知这是在借机调情,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丢不了。我对帝京很熟悉。而且我要回去不为别的。带走小孩子,是为了费子语和元双。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对此考语,萧曜没有反驳,仗着人在自己怀里,捏了捏程勉的腰。程勉拍开他的手,继续说:“子语月内要回金州了。”
    “我知道。”萧曜点头,“朝中都在猜我要提拔他任民部侍郎,待王肃致仕,再接任尚书。”
    萧曜说完后久不言语,程勉略一凝神,终是从萧曜怀里避开,正视着他说:“我知道你不是为试探我,更不是想以此来动摇我。但你这番话,我该以何等身份应对?何况,连州我都早已不知,别的更无从谈起了。仅考虑朋友之谊,我当然是希望他们一家团圆。孩子是不能离开母亲,也不该和父亲长久地分离。至于是在帝京还是在金州,非我所能置喙。”
    “我不是问你要主意。只是别人能分开考量的事情,在我这里不能。”萧曜的神情也郑重起来,“费子语不是不能胜任民部侍郎,而且眼下如果放在在此职务上,就是众矢之的。以费子语的脾气,他能经受得住,但无需受此煎熬。你走了之后,元双会带儿女们回去。让他们逍遥几年再回来也不迟——晚一点回来也没什么不好,姿容丽质长大了,把你我都忘记了,就不会问你去哪里了。”
    程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萧曜,没有预兆地问:“我若是开口向你要权势,你给么?”
    “我求之不得。”
    程勉不置可否,见状,萧曜说:“如果你能开口要,就不会想走了。更不必用两可的言语,让我觉得你还会回来。”
    “你觉得我不会回来了?”
    “以前你说,天子是天下怨恨的归处。何止于此。天子也是天下谎言的归处——所有人面对天子时,都是要说假话的。”萧曜垂下双目,徐徐道,“有的人是出于公心,有的只为私念,又或是公私兼有,所以总是真假参杂。但谎言不是因我而起,也不是因我而终,是权柄是世间至刚至利之物。但无论是谁想要替我一持,只要公心不灭,都能拿去。”
    “怎么早不说破?”程勉平静地又问。
    “你怎么此刻才有此一问?”
    程勉沉默了片刻:“我也不知道。”
    萧曜摇头:“你当然知道。如若你开口,我当然会给你的,哪怕我再不情愿。所以你不要。你啊,你连让我不情愿都不舍得。”
    “得陇望蜀。总是难免心怀侥幸。是我自欺欺人了。”
    萧曜抬眼:“没有这样的侥幸。我是心甘情愿让你走的——天底下不会有人再如我一般与你心意相通。”
    程勉一顿,终是笑了:“好。”
    说完这句,程勉一言不发地倚在几上,几乎与石塑无异。萧曜何尝不知道自己与程勉一道,亲手把苦心粉饰的纱幕撕了个粉碎。他靠近程勉,小心地亲了一下对方绷得紧紧的嘴角,再度开口:“就算不是今天,就算你没有刚才那一问,我也要找时机说出来的。我说出来也不为别的,就是赌你心软,希望你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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