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住了。叶舟却反而靠近了些,语气更是心平气和:“一定是什么?”
瞿元嘉闭上眼:“一定是二人没有私情。”
说完后,瞿元嘉听见叶舟低低的笑声,他分辨不出其中是否包含着嘲讽,总归也不觉得刺耳,也牵动了嘴角。只听叶舟说:“你要是有意一争,他和旁人有没有私情倒还与你有几分相干。要是争都不想争了,那就和你没有一点干系。不过痴心本来和旁人就没关系……‘为人的本分’……”
叶舟不以为然地一笑:“你如果真以为成家立业是为人的本分,就应该娶妻生子,找个南方的好差事,然后再来找我,这不就两全了么?”
瞿元嘉觉得现在的自己在叶舟眼里一定是面目不堪,又莫名异样平静,丝毫不觉得被叶舟的假想而冒犯:“你觉得这是两全?”
叶舟稍加沉默:“有功名妻儿在前,才容易,也顺当。”
瞿元嘉想想,没说话,忽然朝着叶舟伸出手。尚未碰到叶舟的衣角,后者立刻闪避开了。对此反应瞿元嘉不仅不惊讶,甚至笑了起来,翻了个身,看着板起脸的叶舟,说:“你觉得我钟情五郎,连衣袖都不肯让我碰一下,真到了娶妻生子的那日,难道我还能更亲近你么?”
叶舟咽下一口气:“届时你我要是有意,就可以。”
“或许是可以,却不该如此。如此说来,当初我以为你是五郎时,就没问过你病愈后的打算。后来见到五郎,也没有问过他。你说我自以为是,再中肯不过。”
“还能有什么打算?你不问,是因为你知道他的打算。”突兀的停顿后,叶舟忽然语气一变,由先前的满不在乎变成了浓重的倦怠,“瞿元嘉,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在说负气话——程勉只要有意于你,成家生子又何妨?你性命都可以不要,前程功名当然更是一钱不值。不然,你何必去翠屏宫呢?”
瞿元嘉的视线定在摇曳的烛光上,他轻声说:“是啊,去翠屏宫是找五郎,我也是去找你。”
不再理会突如其来的寂静,瞿元嘉又说:“去之前,我找了许多地方,找到最后,不得不去翠屏宫。”
可那个夜晚的种种细节,竟已经模糊了。瞿元嘉想不起两人说了什么,甚至程勉当时的神情相貌都记不得了。当他终于从回忆中醒来,隔在二人间的烛火恰好燃到尽头,冉冉烟气如同一缕不可断绝的细线,但也在同一时刻,他听见了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罕见的宿醉让瞿元嘉破天荒地睡到日上三竿。叶舟早已和韩龄结伴踏青去了,瞿元嘉头痛欲裂,索性又埋头大睡了半天,并以醉酒不适为由,再次缺席了当晚的酒宴。随后的几日,也不知是有意或是凑巧,瞿元嘉连叶舟的面都没有见到,他也没有强求,独自一人在山中远足,途中屡屡遇到同来踏青的游人,但始终没有看到叶舟的踪影。
虽然见不到主人,叶氏庄园的下人始终待他如贵宾,起居出行无不殷勤。瞿元嘉再没有刻意寻找、或是过问叶舟的行踪。他仿佛忽然成了一个标准的江南道士族之后,遵守着士族的礼仪——安然做客游历、心安理得地接受主人的款待,唯一无需做的,就是去拜访主人。
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八天,忽然叶舟亲自找来,说韩龄家中有事,他们计划在次日返程,瞿元嘉的反应也很平淡:“我没有别的事。随时也可以返程。”
叶舟的神态与他几无差别,但还是多问了一句:“也回沅庆?你回沅庆还有什么未尽之事?”
“这几日我一个人在山中胡乱走动,想明白了。我虽然还不知道辞官后能做什么,但这官,是真的不想做了。而且我无故旷职这么久,御史应该早已弹劾我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介白丁。所以如果你不赶我,我就一直住到你成家。”
叶舟很奇怪地盯着瞿元嘉,无奈道:“随你乐意。我这一次绝不会赶你。”
瞿元嘉认真道了谢,叶舟的神色更加古怪,这时瞿元嘉又说:“这几天每到夜里,都能听到奏乐声,是那位韩郎君么?”
“是他。玄年精通音律,清谈佛理也是我辈翘楚,博览群书自不必说,父亲生前常常夸奖他。但他也好,崔十七也罢,再有学问抱负,又如何?你弃之如敝履之物,旁人一生也难得,恐怕才是世间常态。”叶舟话头一转,“之前我不愿留你久住,是担心你虚掷光阴。既然你愿意,我也不必杞人忧天了。我的同门好友、多少亲朋故旧,都是这样度过一生。你过不过得,是否乐在其中,都是你的造化。寒食清明也要到了,你还能回一趟杨州……我不是逐客,扫墓后如果还想登门赐教、做客,悉听尊便,如果缺随行的下人,只管开口。这次我一定言出必行,也望你务必宾至如归。”
说完,他对瞿元嘉很轻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矜持的风度,这正是瞿元嘉非常熟悉的。
用过午饭后,一行人动身回沅庆。叶舟还是选择步行下山,也再次邀请了瞿元嘉同行。这次瞿元嘉没有拒绝,下山的一路上三个人多在闲谈,韩龄听说瞿元嘉清明要回乡扫墓以及还要在南方逗留一阵,便很是热情地谈论了一番沅庆芦城两地间的古迹和名胜,随后表示,韩氏在距芦城不足三十里处有一处消夏的别庄,春季到访也有野趣,如果瞿元嘉有意一访,他也会赶来,亲自尽主人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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