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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故旷职,御史可以弹劾。”瞿元嘉说,“我动身之前,把手头的公务都了结了。”
    杜启正老大不客气地白他一眼:“瞿允一,有时你板正自律得令人由衷佩服,有时,又像从来不晓得世事一样,御史台会去弹劾你?我告诉你,不仅没有弹劾,也没有免职,还给你挂了病假,这时节度支司本就繁忙,副长官不知去向,人人都焦头烂额……你还打算在沅庆待多久?破镜重圆了没有?到底还准不准备回京了?”
    瞿元嘉被数落也不生气:“杜八说得是。我回去就修书,正式辞官。”
    杜启正一噎:“那真是可喜可贺。雷厉风行,我等自愧不如。你这是回沅庆?”
    “是。”
    “……叶郎君可好?”
    “尚好。”
    “既然你能动意辞官,看来是重归于好了。”杜启正紧作一团的眉头终于舒展开,神色也缓和了许多,“也好。那我回京后,你的行踪,我能不能说?”
    “都随你。我一时没有回京的打算。如果安王府再来找你,你不必为难。直说就是。”瞿元嘉轻轻一笑,“母亲总不至于派人绑我回去。”
    “我呢,素来是很钦佩你瞿允一的为人,又自认是你的朋友。辞官是大事,有些话作为朋友,可说可不说,但我之所以多嘴,并不纯粹出于朋友的私情——”他一顿,神色忽地严肃起来,“你说辞官,是只辞职事官,还是散官也一并辞了?”
    “既然要辞,自然是一并辞。”瞿元嘉不加犹豫地回答。
    “你的散官勋职,都是平定平佑之乱而得的,辞了做何解?”杜启正看向瞿元嘉,“允一,我知道你心中对与安王的亲缘有所顾忌,可于我等寒门出身的子弟,你确是我辈楷模。你为了私情辞官,我不该随意臧丕,但这辞官的念头,叶郎君知不知情,你二人商议过没有?”
    瞿元嘉看向杜启正,又看看道路上的其他车马,问:“杜八原是要去哪里?”
    “我祭拜完了父亲,打算在平江小住两日,会会友人,然后就返程了。食君俸禄,不敢怠慢。”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近于诙谐,瞿元嘉想想后说:“此地人来人往,谈话不便。我本打算搭船往来,但常其深现在沅庆,他提议我走陆路,因此遇见你,也是意外之喜。你要无事,我们不妨另挑一条人少的道路,我送你至平江,路上也方便详谈。”
    杜启正点头:“也好。常潜常其深?他还在沅庆?”
    “嗯。”
    “因甲兵案蒙冤的人家这么多?”
    “甲兵案应当是处置完了。他留在沅庆,是为督管田亩丈量。”
    杜启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话间两人正好来到一条岔路前,杜启正又说:“这条路也能回平江,不然就走这条吧。”
    杜启正所指的道路两匹马并行都勉强,目光所及处也再没有其他行人马匹,瞿元嘉当下应允,两人走进这条窄道不久,瞿元嘉忽然发现了蹊跷之处——靠近大路的一侧,车马往来不绝,道路旁的农田也都是一派勃勃生机,正是清明时节典型的春耕景象,但是不靠大路的这一侧,农田却毫无耕作痕迹。
    杜启正很快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目光中先是诧异,不多时转作了讥讽,他侧过脸,问紧跟其后的瞿元嘉:“常其深要你走陆路,说了缘由没有?”
    瞿元嘉摇头,也问杜启正:“这是谁家的田亩,怎么无人耕作?耽误了农时,影响收成。”
    杜启正若有所思地放目远望,仍然问:“沅庆的田亩丈量,进行得如何?”
    “听说已经过半。沅庆是山城,田地少而零散,没有什么藏匿的田亩。”
    “常其深要发愁了。”
    “为何?”
    杜启正的目光缓缓滑过毫无耕种痕迹的水田:“朝廷派出大量钦使南下督办此事,任是谁,也不愿意垫底,这不是人之常情。我听说,这一次平江查出大量无主的良田,因无人认领,自然无人耕作。听到时我以为是无稽之谈,不是今天无意走了这条路亲眼所见,我是决计不会信的。”
    瞿元嘉的神情也严峻起来:“这是良田,怎会无主?如果真无主,更该改分,不要耽误了农时。”
    杜启正凝神思索片刻,无奈地一笑:“去年年末,我在秘书省查阅典籍,我朝上一次丈量田亩,还是太宗皇帝时的事情。但分封田亩,按律,应该是随登造户籍每三年一次。不过允一肯定知道,南方各道的永业田早在高宗皇帝时就已经分完了。丁户死后要交还、供重新授田的口分田嘛……我家世代居住在平江,但我出生时,家中只有三十亩永业田,口分田自我祖父时就没有分过。相较之下,士族人家不仅能买其他人的永业田,口分田不交还也是常事。江南年年发动劳役开垦新田,可开出来的无论是良田还是劣田,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的左邻右舍,几代人授田不足,可从来没听说过谁分到了这些田地。这一回平江、或是整个江南、淮南道就算是查出了再多的田,多半还是分不到的。”
    瞿元嘉默不作声地望着杜启正,后者继续说:“我不是诉苦,也无牢骚可发。圣人有意重新丈量田亩,圣意自有裁断,诸相公们为天下社稷谋,从江南或是关中推行,都是一件意在泽被后世的好事。但田亩之事,不仅事关万民的存亡,更是多少门第维持的根基,正是如此要害,所以要我斗胆一猜,恐怕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不是查不出隐匿和贪蠹,而是查出来再多,这田,也分不到寻常百姓手中。就好像这几年徭役和田租明明减了,百姓不觉得日子好了,又好像去年南方大水,我们这些在帝京做官人的,也没谁觉得和往年有何不同……你看这些道路两旁的田地,无人种的是何缘故姑且不去猜,有人种的,一定有为官家种的职分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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