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远之想起鸡鸣寺中,杨婳痛哭流涕说自己对不起爹娘的话,低沉道:“没有,妈说……是她对不起你们。”
杨韩氏喟叹一声:“哪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父母与子女之间,算来算去本就是算不清的,又何来对不起。”
杨韩氏说着,他们已经走到门前,苏远之伸手将面前的门推开,里面是一间书房,书桌上刚着笔墨纸砚,左侧的软榻上还摆着一架古筝,苏远之抬脚进去,仔细看了看,竟是半点灰尘也没有。
苏远之走到古筝前,手指拨弄了一下,依然是可以弹的,若真是放这二十年没人管,琴弦就算不断,也早该失了原声了吧?所以这古筝,很明显一直被人细心呵护着。
苏远之问杨韩氏:“我妈还会弹古筝吗?”
“会啊,”杨韩氏道,“她从小就学,学了十多年呢,怎么她以前从来没弹给你听过吗?”
苏远之摇摇头,杨婳从没给他弹过古筝,苏远之想,大概是苏耀强不喜欢吧,凡事只要苏耀强说不喜欢,杨婳就绝不会再去碰了,她就是那样一个为爱可以献出所有的人。
苏远之还发现,书架上放着的,其实很多都不是书,而是话本子,各类的话本子都有,看来杨婳年轻时,也是个不好好学习的主。
杨韩氏也看到苏远之发现了,笑了笑道:“你妈从小就爱看戏,一心想着戏文里唱的那些荡气回肠、可歌可泣的爱情,可她不知道,她不明白,那些戏文里的情啊、爱啊,那都是假的,这世上哪样那样至死不渝的爱情啊。”
杨韩氏说罢,深深叹了口气,对苏远之道:“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去楼上看看?”
苏远之放下画本:“好。”
杨韩氏带着苏远之出来,又上了二楼,二楼就是杨婳私密的闺房了,里面除了一张雕花梨木的大床,还有同样梨木雕刻的梳妆台、衣柜和一方靠窗的罗汉塌。
苏远之发现不光桌子上一尘不染,床上的被褥也是干净的,除了少了点人气,这里分明就跟有人住着似的。
杨韩氏此时道:“发现了?”
苏远之颔首。
杨韩氏幽幽道:“其实这么多年,你外公从未忘记过你母亲,你不知道,当年我生下朗儿的时候,你外公有多伤心,因为他一心就想要个女儿,后来我生了婳儿,他高兴的都要疯了,朗儿出生就摆了十来桌,婳儿出生,他摆了百来桌,说你妈是他的掌上明珠,这话一点儿都不假,你妈不爱读书,动不动就逃学跑去听戏,她是不知道,怎么就有那么多戏班子天天唱呢?还不是你外公宠着她,请了最好的戏班子连唱了一个月,那次可算让她听得足足的。”
苏远之沉默片刻道:“这个我知道,她爱听,我便特意学了唱给她听。”
“你……你还学了唱戏?”杨韩氏左右看了看苏远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呢。
苏远之确实不喜欢唱戏,若不是杨婳那副模样,即便是她喜欢,苏远之也不会去学的。
看着杨韩氏眼中的诧异和些许期待,苏远之抿唇道:“……外婆想听一段吗?”
杨韩氏清了下嗓子,老太太想听又不好意思的表情尤为可爱道:“可以吗?”
苏远之往罗汉塌的方向站了站,身姿笔挺如松,不像是要唱戏,倒像是要站军姿,杨韩氏就更好奇了。
苏远之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若要我与李郎断绝恩情,除非是海枯龙现身!若要我改配贵公子,除非是地裂天也崩!海枯石烂 天崩地裂我也不依从!你深受颠沛又遭殃,爹娘他断绝恩情铁石的心肠。虽然我读过诗书千万卷,事到临头却无有主张。赴汤蹈火我把李郎救,我也要远走高飞找兄长!
苏远之唱的女驸马中,冯素珍赴汤蹈火救李郎,本该是女子的唱腔,苏远之并没有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像女人,只是将声线掐细了些,调都是对的,杨韩氏听着,竟也不觉得违和,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杨韩氏笑道:“怎么想起唱这段了。”
苏远之低头轻笑一声:“没什么。”
杨韩氏被苏远之脸上柔软的笑意惊到了,想着莫不是远之有了什么喜欢的人?而且这意思,远之心里那人的地位怕是不轻啊。
可苏远之明显不愿多说,杨韩氏好容易见着外孙,这么多年虽说有血缘的羁绊,但终究还是有几分生疏,如今好容易亲密了几分,杨韩氏不确定苏远之会不会愿意让自己过问他的私事。
想了想,杨韩氏只能旁敲侧击道:“远之今年有二十了吧?”
苏远之道:“是。”
杨韩氏轻笑:“那也不小了,可有成家的打算?”
“不必了。”
“不必?”杨韩氏有些激动道,“这话是何意?”
苏远之道:“我已经成家了。”
“什么?”杨韩氏一听,顿时欣喜不已,随后又免不了又几分失落道,“你都成婚了,可惜外婆却没能吃上你的喜酒,哎……”
苏远之看着老太太,缓声道:“等回头有机会,我带他来见见外婆,到时候外婆别嫌弃才是。”
“怎么会嫌弃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杨韩氏心中的那几分失落瞬间被要见“孙媳妇”的喜悦给冲淡了,“那我这孙媳妇是哪里人?家中父母是做什么的?有几个兄弟姐妹啊?”
苏远之道:“南京城人,父亲也是当官的,母亲早逝,两个弟弟都是后娘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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