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权闻言,愣了半日,谢良娣赔笑问道:殿下,她说得可是?定权却不去理会她,只对阿宝点了点头道:孤来赏你,赏你什么呢?四下一顾,走到亭边一株老桂之前,折下一小枝金色桂花,摸索着簪在了阿宝鬓侧,侧首端详了片刻,笑道:今日蟾宫折桂,顾娘子就是这魁首。众妃见状,心中泛酸,却也只得连声附和。定权坐了回去,仰天笑道:不意天下英雄,竟尽入吾彀中。笑罢举玉箸,击金盏,朗声唱道:钜铁既融,凤鸟出。金铃悬顶,铜镜铸。佳人回首,顾不顾?他音色清越,此时击节而歌,水榭四周登时响彻。还未等众人回神喝彩,定权已挽了阿宝,连句离席的叮嘱都没有,径自扬长而去。
离了后苑,远了人声,才能听见一片秋虫啾鸣。定权斥退众人,放手推开了阿宝,向草丛中虚踢了一脚,冷笑道:已到了末路,还有什么可唱的?阿宝见他身摇步虚,想上去搀扶,定权摆手止住了她,笑道:顾娘子真顶得了一个鸿儒了。阿宝微微皱眉道:殿下醉了。定权笑道:孤要真醉了,就看不见你脸上的金钿了。你是特意贴给孤看的吗?阿宝辩道:殿下定权打断她道:初时潜光隐曜,内修秘密;现在索性又卖弄才智,外露精明。这不皆是为了投孤所好,你怎么就知道孤喜欢这样呢?阿宝侧首叹息,道:韬晦不可,实言亦不可,妾啼笑皆不敢,实在不知该当如何才能称殿下之意。定权听了这话,倒是愣住了,半晌方低低笑道:孤要佳人回顾,佳人肯否?孤今夜就宿在卿处,卿可愿收纳?阿宝闻言,惊得面色如雪,连连辞道:妾尚待罪,殿下勿做戏言。定权哼了一声,道:知道是戏言就好,你先回去吧。阿宝敛裾答应道:是。见定权身旁无人,终是忍不住问道:那殿下呢?定权喝道:你管得太多了吧?阿宝叹息道:妾不敢。遂携了宫人自己先去了,走到太湖石前,终是忍不住回眸而顾。只见定权垂手呆立原地,月色清明,将他一道孤影拉得老长,直投到了太湖石山的这边来。
☆、绳直规圆
中秋前日,太子应当入东宫交窗课,听筵讲;但此日宋侍郎和齐赵二王多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太子身影,筵讲只得作罢。定棠定楷相携出宫时,陈谨正携着一路内臣宫人在络绎搬送灯具、食器、屏风等,预备中秋的夜宴,见了他们,连忙退立道边。定棠笑了笑,问道:陈常侍,明日的事情可都预备好了?陈谨垂手陪笑道:回二殿下的话,这就是最后一趟了。定棠赞道:常侍办事,没有叫人不放心的。陈谨忙道:这是臣的本分,二殿下休要折杀臣。定楷见二人闲聊,自己随意看了看女官手中所捧食盒,漫不经心问道:我记得陛下说过,将军最喜欢宫中的桂花饼。常侍可别忘了多准备些。陈谨笑道:五殿下真是仁孝好记性,只是今晚的宴,将军却来不了了。定楷闻言微微一惊,问道:为何?陈谨答道:昨日陛下吩咐了太子殿下亲自去请将军,殿下去了才知,将军已经病了有五六日了。陛下得知,一面忙派了太医过去,一面又将殿下好一顿斥责,说他当储君的,国之股肱病了都不知道;当外甥的,嫡亲舅舅病了都不知道。还问他镇日间都做些什么去了。定楷看了定棠一眼,见他只是聆听,却不发问,只得又道:哦,那是什么病?要紧不要紧?陈谨道:臣听太医回给陛下说,大概是近来变天,旧疾又复发了。定棠点了点头,道:五弟只顾自己口舌,白耽搁常侍半天工夫,常侍快去吧。陈谨揉眉搡眼,忙满脸堆笑道:二殿下说这话,臣可就该死了。
待一行人走远,定楷皱眉问道:顾思林有什么旧疾?定棠背手前行,道:他哪里是什么旧疾复发,他这是时疫,病的还真是时候。定楷奇道:什么病?定棠看了他一眼,笑道:什么病?变天的病啊。定楷道:二哥在说什么?他生病的事情,二哥早就知道了?定棠望了望身后,斥道:你们不必跟着,我和赵王自行就是了。随侍唯唯停步,定棠方道:铉铁融,凤凰出。此歌五弟听说过否?定楷点头道:我好像听府中有下人唱吟过,这又怎么了?定棠笑道:没有什么,只是够他三哥儿喝上一壶了。定楷思忖道:二哥,那唱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定棠道:你还小,其间的事不要多问。明天等着看好戏看便是了。见定楷听话点头,不再追问,便一路出宫回府去了。
中秋当日,定权虽一门心思只想躲着皇帝,却也清楚知道终究是躲避不过去,到底还是延挨到酉时末进了宫。却见齐赵二王早已等候在晏安宫中,皇后随后也到了,看得出是精心严妆才过来的。定权被她眉间颊上几枚金箔花子晃得心里不快,又闻帝后二人说话,索性低头坐着,一语不发。忽闻皇帝问道:太子昨早没出席筵讲?定权一愣,起身答道:是。皇帝问道:为何?定权迟疑道:臣一时造不出适合情由,索性便照实答道:臣睡过头了。皇帝皱眉哼了一声道:你是愈大愈不成话了,若卢世瑜还在,你敢这样胡来么?定权也不分辨,垂头应道:是。
皇帝便也不再追究,看了看殿外天色,对皇后道:已经黑下来了,这就过去吧。皇后笑道:妾侍奉陛下起驾。帝后二人遂乘肩舆一路先去,太子兄弟三人鱼贯跟随其后。当晚筵席设在御苑太湖石山间的广阔高台之上,周遭秀石叠嶂,奇草斗妍,几株许大的丹桂从旁里斜剌而出,修修亭亭,不必风送,便可察冲鼻甜香。石间树外露出大片青天,正是赏月的绝佳所在。十几个近支宗室,几位长公主和驸马也都早早到场。与皇帝见过礼后,虽是天家,也难免姊妹兄弟,叔伯郎舅一番乱叫。未待宴开,已闻一片鼎沸之声。定权自和齐王赵王并几个宗室同坐一席,只见席上一个发白老者睁着昏寐双目,四下里乱看,定楷和他坐得近,不由贴耳问道:叔祖寻什么呢?侄孙帮着瞧瞧。这位叔祖呵呵一笑,抖动着花白胡须道:我看武德侯坐在哪里?定权忙道:叔祖,顾尚书他病了,来不了了。这位萧姓的堂叔祖在席上辈分最高,素来倚老卖老惯了,耳朵也不好,又问了一句:三哥儿,你在说什么?定权无法,只得又说了一遍,声音略高了些,引得皇帝也不由瞧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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