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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权得了旨意,也并未多说话,只道:请替我上奏陛下,臣恭请陛下万寿金安。说罢跪倒朝殿中行礼,东宫的内侍这才扶他起来,转身慢慢去了。
    待到乘上舆轿,返回延祚宫,定权用过了早膳,忽而想起一事,转头吩咐身边宫人道:你去看看顾娘子起了么?叫她到暖阁中来。那宫人应声而去。片刻之后,阿宝便随她进了暖阁。见定权展手立在阁中,两个宫人正在为他更衣,敛裾行礼道:妾给殿下请安。定权含笑问点头道:这几日还住得惯?你那边今日才拢炭盆,前两日夜里风大,可觉得冷了?阿宝笑道:不冷的。定权摆了摆手,令那两个宫人退出。阿宝笑着走上前,将他两手按了下来,嗔道:只顾搭着个虚架子,不知道疼么?一面帮他穿好了夹袍,定权皱眉笑道:你倒是轻些,若是方才那两个人手脚也是这样,我早就叫人拖下去打了,你如今真是阿宝扬头笑道:真是怎么?定权笑道:真是恃宠生骄了,孤得好好想想怎么再找个由头给你点颜色看看,否则连家都齐不了,日后怎么治国平天下。
    他本是信口调笑的话语,阿宝的双颊却一瞬间红得旖旎,衬托得眉心双颊的翠色花钿越发明艳醒目。阁内本就一暖如春,定权略一恍惚,竟觉春花已绽,帘外便有燕声啾鸣,莺语呢喃,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道:万红丛中一点碧,动人□不须多。阿宝不语,帮他围好了玉带,掉过头便走。定权好笑道:站住!回来。见她不动,只得自己走了两步上去,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就这两句话,你便听不得了,日后怎么做夫妻?阿宝见他仍没有正经言语,头也不曾回,提脚刚要去,便已经跌入了定权怀中。阿宝慢慢抬起头来,但见他眼角含笑,眉目舒展,与平素的模样全然不同,年少风流到了极致,竟无一语再可形容。一时间一颗心怦然而动,声音竟大得吓人。她别的都顾不得了,只是怕他也听见,忙挣扎了两下,却觉得浑身都已经酸软了。定权低下头看她,她时常会脸红,那副模样不能说不是可怜可笑又可爱。只是此刻却是不寻常到了极点,连那眼皮上都跟涂了一层胭脂一般。一双清澄眸子,也亮得如两汪春水,风过时被吹皱了,春阳投在那波澜上,一闪一耀,跃动的竟全都是睦睦情意。这大约是做不了假的罢?他却忽然间愣住了,呆呆的放开了双手。
    二人尴尬对立了半晌,定权方清了清嗓子道:叫你过来,是想带你去个地方。说罢转身便走,良久阿宝才默默跟了上去。出得殿来,几个内侍忙迎了过来,定权摆手道:孤到后面走走,不必人跟着。一面又对一宫人道:去给顾娘子取件斗篷来,送到太子林那边去。
    阿宝自觉脸上仍是火烫,叫殿外冷风一激,走出许久才渐渐凉了下来,这才敢开口问道:什么是太子林?虽已私底里清了半日喉咙,此时这话出口,却仍是隐隐带着一线走调,又觉得脖颈中热得难堪,心中也不由暗暗懊恼。定权却似并未在意,只道:你到了就知道了。
    二人一先一后,一路行去,越过穿殿,到了延祚宫后殿最北面的空场上。别处地面皆铺青石,唯有此处却用白玉阑干围出一大片裸土,其中散植着六七株侧柏,最大的已经参天,小的方不过十数年的树龄,一手可抱。时已隆冬,宫中别处的草木早已摇落殆尽,唯有此处,倒还剩得一片黯淡绿色。定权从那围阑开口处走了进去,伸手抚了抚那棵小树灰白色的树皮,向阿宝笑道:这就是我种的。
    阿宝走上了前去,好奇问道:便是这里?定权点头道:不错。阿宝仰头望了望定权的那棵侧柏,但觉亭亭直立,心中只觉它可爱非常,也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却又突然缩了回来。定权笑道:你怕什么?这个又摸不坏的。阿宝嗯了一声,到底并不再动作。定权望着那颗树道:本朝自太宗皇帝起,便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在这延祚宫内住过的储君,定要到这里来植一棵侧柏,宫里的人私底下就把这里叫做太子林。见她面露疑色,又笑道:你已经想到了,是不是?阿宝扳着指头算道:若是不算太祖皇帝,加上今上,也应该只有四棵树。定权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指着一株稍粗的树道:这是文宗皇帝的太子,后来因失德被文宗皇帝废为庶人。又指着其旁一株道:这是我的大伯恭怀太子,先帝的定显七年因病薨逝的。这棵和我那棵差不多大,就是陛下,他只比我早种了几年。
    阿宝轻声唤道:殿下。定权笑道:历朝历代,太子都比皇帝要多,这是一定的事。只不知道我的那棵树,日后会不会也成了多余?阿宝偏头望着边上那棵最小的侧柏,默默走到他身边,只觉两手颤个不住,思想了半日,终于咬牙轻轻握住了他的右手。定权讶异看了她一眼,却也并没有挣开。两只手皆是冰冷异常,只是此刻,却连对方指上每一个微小的颤抖都能够清楚地觉察到。
    静默良久,定权终于开口道:今天清早,我去给陛下请安,陛下还是不肯见我。我站在晏安宫外头,又饿又冷,风刮得浑身生疼,手脚全都木了,还要听那些幺么小人在暗中指指点点,忍不下去的时候,真是恨不得掉头就走。我心里明白,陛下是不会见我的,可是到了晚上,我还是要去。阿宝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攥紧了那只手。定权笑道:他们想让孤像这棵树一样,在角落里慢慢死掉,孤是绝不会遂了他们的心愿的。阿宝,你不是想看白鹤么?等到春天,天气暖和了,草也长出来了,咱们就到南山上去。那时候站在山顶上,就可以看见万里江山,美得跟画一样。如果有朝一日我还要去趟长州。他虽说是在和阿宝说话,却更像是自语,到了最后,声音竟有些哽咽了。但是那双眸子,却在这黯淡冬日,陡然亮了起来,灼灼的就像燃烧的两簇小小火苗一般。阿宝几欲落泪,只答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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