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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宝不知他为何突然重提此事,沉默了半日,终于缓缓摇了摇头。定权诧异抬眉,道:愿闻其详。阿宝的手抚上了那片桌面,思量了半日,反问道:殿下为何定要将三界分开?
    定权身上微微一震,听她继续说道:我若得殿下一半慧根,得甫生便知未来事,仍愿拖这业身躯在三界间循回行走。纵赤足蹈踏泥犁中,受刀斧锯,烈焰焚,亦不算全身俱入地府。她抬起头道:总留得一双眼睛,尚可望见人间的。
    他在她的眼中只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并且渐渐开始面目模糊,如有一颗石子冲破了原本平静的水面,似有所悟,而后心下惶然。良久站立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真诚谢道:多谢你。
    他转头望了窗外片刻,再回首时面上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情,揉了揉额角:孤今日真是有些醉了,来搅扰你这病人这么许久。一面取回那貂麾,自己系好,复又笑道:我便是在这等事上不积福,你早些歇息吧。
    她不用问也相信,他从未和那未曾谋面的太子妃或是蔻珠说过今夜的话。未有一刻,她如此嫉妒过那两个已不在人世的女子,嫉妒她们曾经享有的最单纯的一线温情。也从未有一刻,她如此希望自己的心思,不足以明白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水至清,人至察,便注定要孤单一世。这是她的错误,不是他的。
    阿宝,我是喜欢你的。这句话从他的嘴中说出来,她愈咀嚼,愈觉自己的可笑。
    她倚住窗口,静静的目送他离去。她不可挽留,他不曾回头。天地间是如此寂静,可以听见大雪落地的声音,清润的,细碎的,绵延不断,此起彼伏。她的耳畔似有风铃动,环佩触,玉漏滴。他手中所携的那点昏黄微光,是黑白天地间的唯一一抹颜色,随他渐去渐远,直至隐入深沉夜色,不可再见。雪地上只有他的孤单的足印,又为新的飞雪慢慢掩盖,终如完璧一般,毫无瑕疵,什么都没有留下。
    阁内只剩下她一人,黄粱一枕,南柯梦觉,醒后欢喜与悲哀两相抵消。窗外雪落有声,壮美异常,如同她那春雨中的梦被冻死了,漫天抛洒的皆是她梦想的残骸碎片,再也无法拼凑收拾。
    他自雨中来,踏雪而去,如同经历了自滋生至幻灭的整个轮回。如果她的今生能够在此刻结束,是否便是佛家所说的圆寂般的大完满?
    ☆、玉燕投怀
    一夜北风扰人清梦,直到次日卯时方止。定权盥洗完毕,乘舆去康宁殿向皇帝问安。本已做好了立雪程门的打算,不想差人甫一通报,片刻便获宣入殿。时辰尚早,皇帝想是闻报方起,正在披衣,见太子入内,便挥手让陈谨退下,也不起身,依塌而坐,示意定权上前,笑道:昨夜生受太子了。又吩咐赐座。
    定权拿态坐下,方思想着当回复些什么,忽又闻皇帝问道:因为给朕做这个寿,也难免叫你分了心,有许多事情原本也早该问问你了。定权思及昨夜之事,不免惴惴,笑道:陛下请下问。皇帝无语打量了他片刻,方开口道:刑部那边的案子,问得如何了?定权一愣,方答:臣前日已吩咐有司具案,即日便可了结。皇帝嗯了一声,又问道:是怎么个说法?定权思忖片刻,答道:以逆谋定罪,张犯夫妇及长子等五人拟斩,三人拟绞,余下五服外之亲眷拟充官,家产籍没。因其长女已适,小女已畏罪自裁,张家自家发埋,便不与追究。见皇帝点头,拿捏了半晌,方又问道:只是张犯幼子,虽系至亲,年方志学,臣忖度或可减等拟为流刑,只是并不敢自专,还请陛下乙览圣断。皇帝皱眉道:此事朕不过一问,既交到了你手上,你自己酌情裁夺便可。定权忙应了一声,又闻皇帝道:昨日宴上我与你舅舅说过了,新年一过,便教他折返长州。逢恩虽然聪明,毕竟年纪还轻,朕怕他坐镇不住。教你早早了结案子,之后常到户部去行走行走,兵者国之大事,前方要用的车草钱粮,朕瞧不到的地方,你要处处代朕留心。百姓人家有句俗话,叫做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话说到此,望了他一眼,却又转口说道:张案的事情,叫你自己裁夺,但是司法上有句话,可伸恩屈法,但慎网漏吞舟,这个道理,你可明白?定权只觉背后汗下,忙应道:臣记下了。皇帝点了点头道:朕要起身了,你先退下吧。望着他身影出殿,只觉头疼异常,回想昨夜半夜宿辗转伤神,到底叹了口气,对陈谨道:你叫人去传话给广川郡王,生死福贵各有天命,教他不必为一子忧伤,也教王妃好生保养。陈瑾答应了一声,方想起身传旨,忽闻皇帝又咬牙说道:教他早早滚回封国去,再做片时逗留,朕不饶他!
    待定权步行回到延祚宫时,天已微明,四五个宫监正持帚扫去道路积雪。又有两个小黄门,不过七八岁年纪,跟随尊长当值,穷极无聊,便将扫落积雪团成雪狮子。定权看见时,已做好了几个,伏在雪中,便不免驻足一观,只见是一只大狮负着一只小狮,爪下又提携着一只,虽出自孩童之手,倒也颇为生动可爱,忽想起方才皇帝说过的话,呆立半晌,才叹了口气。再抬头看时,见几个扫雪的内侍早已退至路旁,两个小黄门也噤若寒蝉,遂指着那雪狮勉强笑道:近乎道矣。方欲离去,见两人面上神色仍旧惊恐,想是并未听懂,忽觉心生不忍,又道:是赞你团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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