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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权见他黯淡绿袍的身影离去,将那名单重新草草一观,仔细收起。一时思想起长州之约,宗府之对,前后许多事情,思绪如蔓草一般,愈理愈乱。况且今次与他会晤,总觉还有一桩不安小事缠绕心头,去而复转,无奈却又无从追思。
    周午再寻他之时,见他一身锦绣,宽衣缓袍侧卧榻上,大袖蔽面,不知是睡是醒,静立片刻,方想离开,忽闻定权闷声问道:既然来了,有什么事就说罢。
    周午答了声是,问他道:十月初六日,殿下可曾临幸过一个名叫吴琼佩的宫人?
    定权稍作回想,懒懒嗯了一声道:似有此事,叫什么已经记不得了,你想说什么?
    周午望他片刻,方开口道:臣为殿下贺喜,今日查明,吴内人已怀娠近二月。
    定权翻身而起,大惊问道:你说什么?
    ☆、急景凋年
    太子的宫人怀娠,在太子元子夭折后的数年,还是头遭。因此周午报与王慎,王慎复又上报给皇帝。次日一早,便有诏令下达,命宗正寺为此宫人玉牒登籍,册封为孺人,复又加恩禄一级,食从五品昭训俸禄。如此深恩厚爱,足见皇帝于此事甚为欢喜。
    延祚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按道太子年逾二十,素来又不甚见爱于皇帝,于时局稍定时,若能得子,虽其生母卑贱,亦当觉为大幸才是。是以周午前后忙碌,安排殿阁给新孺人居住,又按照皇帝的叮嘱亲自遴选了老成宫人,日夜服侍在侧,不离须臾。太子却终日一副事不挂己的疲懒模样,连新孺人的阁中都从未踏入半步。只是一反常态,接连数日招良娣相伴。良娣谢氏性情温良,与元妃一般,家门皆为清贵文学之臣。自寿昌六年太子妃殁后,东宫无主母,良娣便成妃妾之尊长,太子虽于她无情,自册封伊始不过相召数次,却也始终以礼相待,并不至于轻慢。按常理说太子正妃之位虚悬数年,朝中贵近之臣又无适龄女,良娣本应顺位而上,只是不论皇帝抑或太子似乎暂时皆无此意。
    是夜谢氏奉宣严妆入阁时,太子仍在阁内写字,便吩咐宫人请良娣稍待。那谢氏的相貌虽不若当时蔻珠讥诮得那般不堪,尚在孟仲之间,只是肌肤微黄,年纪到底也长了几岁,却也并不至于用明丽来形容。此刻身着一件绯红背子,便衬托得脸色愈发暗淡。定权走出时看到她灯下面容,也不由微微皱眉,瞬间便又和缓了面色,悄步上前,从侧伸出双手护住她手问道:我听到铁马之声大作不绝,外头可是寒冷得很?谢氏微吃一惊,但觉他双手似乎比自家的倒还更冷些,到底不惯他这般温存,遂借行礼之际不动声色将手抽了出来,微微一笑,颊畔翠钿明灭,倒不失端庄温婉,柔声答道:妾进来半晌,早已经不冷了。定权点头道:你这般行来走去,甚是不便,不如明日便叫人将这边的配殿收拾出来,给你居住可好?离我近些,也省得路上着了风凉。这确是莫大的恩典,何况出自太子之口,更是破空之事。谢氏受宠若惊,忙施礼称谢,欢喜抬首时却见太子目光恍惚,不知神思所寄何处,久而才回过态来,笑称:孤今日误了晚膳,谢娘子此时便陪孤用些吧。
    一时膳食齐备,谢良娣命人送至寝宫之内,又陪定权一同坐了,一面看他抬箸,随意拣几片清淡的菜蔬,和粥同吃。一面闲话道:妾今日里去了吴孺人的居处,教她安心保养定权正怀据着心事,一语并未听真,忽然啪一声将手中镶金牙箸扣在桌上,作色问道:未报与孤,你无端到她那里做什么去?谢氏虽与他夫妻数载,对他的性子却并不熟悉,万不想他变脸如此之快,呆了半晌,忙起身谢罪道:妾只是想过去看看她阁内诸色用度可曾齐备,并嘱咐了些清静安胎的话,并不曾并不敢多搅扰了她定权这才方知她说的是皇帝新封的吴孺人,缓和了神色,温声道:是孤听差了,娘子勿怪,快请起来。原来是去她那里,如此有劳娘子费心。
    谢氏心下自生疑窦,却又不敢多问,察言观色了半日,见他似乎当真并无愠意,遂又徐徐进言道:妾想,新孺人虽位份不高,却是陛下亲点,若日后诞下麟儿,便是殿下的元子。殿下若理万机而有微暇,也不妨拨冗过她阁内示恩一坐。定权只是专心吃粥,并不应声,直至将一碗薄粥吃尽,方望着牙箸笑道:你这主中馈日间可还想出了什么打算?
    谢良娣窥不见他面上神情,也难辨他言语中是否挟带讥讽之意,一时间如坐针毡,周身只觉不自在,半日里才勉强笑道:妾是想,殿下政务冗繁,若不得空闲时,妾与几个姊妹便为她设个小小的家宴,也算是我等的一片等不来他回复,心中忐忑,这句话便硬是再不敢全然说出口来。
    定权将碗箸放回桌上,以袖掩面,抽巾帕拭了拭嘴角,又就近宫人捧过的金盏金盆,漱口浣手,这才朝谢氏一笑道:你既然有这般打算,照你的意思办就好了。只是顾娘子现下怀疾,便不必教她走动了。
    谢氏知他向来偏宠此人,忙答应了一声是,陪笑应道:既是顾娘子欠安,妾明日便遣太医去看顾,妾亲自将殿下旨意转达于她。却只闻太子冷冷答道:不必了,孤自会遣人告诉她的。日后不论有什么事情,都不必再叫她出来了。观察他面上神情,不辨阴阳,亦不曾得闻这顾孺人几时得罪了他,思及水榭之辱,狐疑之余却也忽心生些少快意,便又应了一句:殿下吩咐,妾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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