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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既然至此,长和亦无须再多问。只是将来意向定楷汇报道:东朝半月之间,竟有近十日宿在顾氏阁中。殿下当日嘱咐不必弃卒,臣心中还存疑虑,竟未想到殿下一虑竟如此深远。定楷微微摇头,似是并不想接受他这奉迎,笑道:我不过也是个庸凡人,当日张陆正就戮之时,我未尝不曾动过这分心思,毕竟她的仇家只在张氏,而不在东朝。只是我没有想到,东朝于她,用情会一深如斯。她这条命,算是东朝救下的罢。见长和又想开口,只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先不必叫你的那个兄弟出面。便是这东西他将手边羽钗同那少年写的信一同封入函套收起,道:也自有用它的时候,却不必在此时。后日将那人送出京去,好好安置照顾。
    长和一一答应了下来,见他微露倦意,遂扶他到一旁榻上小憩,一面笑道:这也是殿下宅心仁厚,既已于他家门有大恩,像索书这些小事,还何必亲力亲为,早交代臣去办不好?定楷浅浅一笑道:他已遭此不幸,既是你力所能及处,何不叫他能少些愁苦便少些愁苦?
    长和虽然侍奉他多年,近来却觉得他的性情越发难以琢磨,也难辨他这句意中的真伪。再去看他时,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神情是无比的安详宁静,唯一破坏了那年轻面容上淡泊气度的,只有右眉上那道浅浅的伤疤。
    ☆、岂曰无衣
    天尚未明,阿宝便被冻醒了。起身一看,才发觉被子都已经被定权裹挟走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露在外头,扯了几下无果,只得作罢。揭开帐子看看窗外天色,仍旧暗黑一片,难以分辨究竟到了什么时辰,想唤宫人再取一件被子过来,见阁外侍奉的两人已经倚着椅子睡着了,便悄悄下了床去,从架上随意拣了定权昨日脱下的一领道袍裹在身上,又将双足抵在定权背上取暖,抱膝静静的坐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窗外风涌叶落声,恍然间觉得自己是坐在江边的小舟上。
    这件道袍上依旧是那晚那种甘淡而温暖的香气,她辨别不出这是源自哪些香品的组合,但知道定然是屑粒千金,所值不菲。然而他右手的袖口却已经略略磨损了,这是她昨夜便留意到的事情。繁华下的落魄,败迹中的贵胄,足底的温暖,心头的空寒,难以盼来的天明,苦留不住的暗夜。她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去,一遍遍的从他的眉上画过,就像学书时,反反复复临摹的那一勒。
    定权终于被她闹醒了,抓过她的手,瓮声瓮气地问道:到了朝会的时辰?她把手抽回,答道:想是未到,到了时辰殿下的人自然会将朝服送到这里来。定权嗯了一声,侧过身来看着她通身的打扮,问道:你先醒了半日了?睡不安生?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又道:我记得我并没有打鼾的毛病。阿宝斜了他一眼,反问道:既是睡着了的人,怎么知道有没有的?定权仍旧将她的手抢了回来,放在唇上挨来蹭去,道:别人都没说有。
    语未尽,太子的近侍已经将朝服送到,宫人接入阁内,阿宝催促定权道:快到时候了。定权翻身背对她,懒洋洋回应道:没人要你戒旦。你看看,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阿宝好笑道:夜其如何,夜郷晨。误了时辰,殿下自己吃官司,我不拿这份俸禄,可不与我相干。定权又极不情愿的延挨了片刻,终究还是挣扎坐起,待宫人为他着舃,又净过手脸,觉得头脑稍微清楚了些,才站起身来穿衣。阿宝阁中的宫人从未近身服侍过太子,朝服穿戴又较寻常衣冠繁琐,阿宝见两人手脚笨拙,他面上已渐露不耐之色,怕他一早起无名火惹众人不快,只得也下床道:还是我来吧。接过宫人手中的冠服一一为他穿着妥帖,上下端详了片刻,方拿起玉带,从腰后为他围上,随口说道:殿下可是清减了。定权问道:何以见得?阿宝道:从前殿下的革带扣在第三个孔上,如今移到第四个了。定权低头望了望腰上玉带,笑道:你不说起我也就不提了,你手下素来是一点余地都不留的么?这毛病到了如今都不曾改过来。难怪你当值的时候我就觉得头昏喘不过气来,细细体悟才总算明白过缘故来了。阿宝睨他道:我不信,依着殿下从前的脾气,不如意一次我便成齑粉了,还容得殿下去体悟?定权笑道:不信?单说那年冬至我进宫去,陛下雷霆震怒,杖子都传到了我面前,我又怕又羞又气,又要硬撑出处变不惊的泰然样子,起先还好,解带子时半日都取不下来,才想起那日早晨就是你给系的。旁人只是瞧见我一副借机延磨避祸的怯态,当真是丢足了脸面。我当时便想,回去定要好好骂你一顿,结果杖子才一上身,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竟教你躲过了这么些时候去。阁内几个宫人被他一番话说得咯咯直笑,阿宝也扑赤一声笑道:殿下原来是为了在这种事上争脸面行方便,罢了,我便替殿下系松些也好。定权捉开她双手道:如今倒用不着了,陛下要敲打我,有的是更省力气的法子。阿宝心中微微一动,却见他只是玩笑模样,并非话外有音,亦或借机刺探,便不动声色,依旧低头温柔帮他整理好杂佩。
    定权任她摆弄,接着笑道:当日只道是奇耻大辱,恨不能不教半人得知,没想到终有一日也能够当笑话来说。阿宝亦微笑回应道:是这个道理,只要时日足够久长,有许多事情原来不过就是笑话。定权点点头,语意中颇有怜惜:我去了,你再回笼睡一觉罢。阿宝道:殿下不说,我也要去的。定权随手将她身上道袍的衣领又替她裹严了些,凑近她耳边低语道:我今晚便不过来了,你好好歇歇。又道:天气太冷,离御炉日还有些时候,不好单给你这里先生火。我教你个法子,说你要熏衣,叫人多端几个熏笼放在屋里头,也是一样的。 阿宝推他道:快去吧,失了朝时,有殿下再解带子的机会。定权伸出手忿忿在她鼻梁上重重一刮,道:真失了朝时,看是坏了我的名声还是坏了你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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