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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适才一番纠缠,二人皆已鬓散衣乱,泪痕阑干的太子妃静立静看了片刻,前行两步,忽而扬手一掌狠狠批在了阿宝面颊上,高声怒斥道:贱婢!皇孙事不但是殿下家事,更是天家事天下事。你怎敢于国丧间狐媚惑主,阻碍主君行动判断,累主君落下上不孝下不慈之恶名?太子妃为人一向温柔婉顺,待人宽和,从未有高声大语的时候,定权一时不由愣住,皱眉看着五指红痕从阿宝白皙的面颊上渐渐浮起。阁中诸人静默良久,谢氏方咬牙忍泪道:你记下,我为皇太子妃,与皇太子夫妻体敌,皇太子可称殿下,我亦可称殿下。太子不教训你,我来教训也是一样。
    她没有再看二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就此转身离去。阁中时空仿佛凝滞,良久阿宝的唇边方浮上了一抹淡淡笑意,道:妾得罪殿下了,亦请殿下移玉。
    定权回过神来,冷笑道:这是我的东宫,我想去哪里,不想去哪里,我想恩幸谁,不想恩幸谁,还轮不上你一个贱婢来指点。阿宝并不介意他刻意的恶意,点点头笑道:倒也是恩,倒也是幸,只是到头来,何以都全变成了报应?定权再次捉住了她的臂膊,狠狠将她推在榻上,帷幄扯落,枕屏打翻,金钗玉簪相撞,丁董有声,欲堕未堕。她摔在枕屏上,头晕眼花,却没有反抗,二人在锦绣战场的废墟间相对相视,一方低语道:你是真不想活了。为什么一个个,定要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她半晌平定了喘息,失力的笑笑:我记得很多年以前,有人说过,只想听人家心里话。他叹息:早不同了。
    孝端皇后国丧尚未过,他与妃嫔同寝,被朝廷知道,是可以引发废立的大罪。但是他还是拉下了她肩头的衣衫,低头吻了下去,他的双唇如烙铁,打在她身上,炽热无垠,痛苦无垠,这折磨使她遍体鳞伤。她睁大双眼定定的望住他,眉梢眼角,唇边指端,他的伤心,他的苦难,被他如此潦草如此轻浮的掩藏。所以她没有反抗,并非单单是因为无力和疲惫。
    她的目光尚冰冷,他的呼吸却渐渐沉重,这或者就是女子和男子根本的不同她们必需情意,而他们并非必需。他突然抬起了头,捧住她的脸,目光灼灼,如炙红烙铁的两簇火焰。他像一个想起了什么新鲜游戏的孩童,兴奋与自己的玩伴商量:给我生一个世子吧,长得就和我一模一样。
    在此时,没有什么言语能够比这一句更伤透她的心,没有什么言语更能彰显他潦草苦难下的自私与凉薄。她依旧定定望住他,用掌心抚平他凌乱的鬓角,试探着询问道:殿下,难道殿下和他们说的一样,真的毫无心肝?
    定权嘴角上翘,笑容得意,修长的手指珍爱的抚触过她的双眼。她的双目通红,他记得书上面说,爱人之目是青色,而红色,是恨的颜色。他另一只手按在了她赤-裸的胸口,适才他嘴唇盘桓的温柔的地方,他的声色一样温柔如水:阿宝啊,他们谁都可以这么说,唯独你没有资格。一个自己也没有心肝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评断我。
    话说出口,他惊异的发现她早已血丝满布的眼中竟然第一次有泪水,当着他的面前不断顺着眼角踊跃而出。与此同时,她眼中的红色的恨意莫名消逝于一瞬。这发现先是使他振奋,其后使他沮丧,仓皇,手足无措。
    他一双青色的眼睛呆呆望着她一双青色的眼睛。
    那不过是他的眼泪,直直跌落入了她的眼中。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泪水,从她的一双眼中流出。
    他如此手足无措,如一个谎话被揭穿,怕遭惩罚的孩童。
    也没有一个神情能更伤透她的心,阿宝闭上了眼睛,属于他的眼泪尽数流空。
    她再睁开眼时,他已经离去。
    夜半,有宫人急匆匆回报道:娘子,皇孙薨了。
    阿宝问道:殿下在不在太子妃阁中?
    宫人回答:听说殿下回去后一直在正寝,哪里都没有去过。
    皇太子于次日,在太子妃的陪同下,首次蹈足了良娣吴氏的阁子。原本抱着一只红木匣子倚塌而坐的吴氏见他们入室,摇晃着挣扎起身,太子妃以为她要行礼,尚未阻止,她已经走上前两步,捉住了太子的一只手。她枯槁的形容似乎因此突然有了熠熠的神采,殷切地发问道:为什么?她不似悲伤过分的样子,太子妃亦不明缘由,在一旁劝解道:殿下看你来了,你先好好躺着吴氏恍若不闻,接着问道:为什么?太子妃拉开她的手,忍恸劝道:富贵生死各有天命,事至如今,悲伤也是徒然。你听我话,还是先好生保养吴氏狠狠甩开她的手,突然大哭道:为什么?!那夜阁中明明有两个人,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太子妃愕然,看看太子的神情,方想令人劝阻,吴氏已经一手指着太子撕心裂肺哭喊起来:我再卑贱也是人,我也长着人心。你不告诉我,我死不能够瞑目,我好恨
    定权漠然站立原地,面上波澜不兴,他知道有多少人恨他。他父亲对他的恨隐藏在君王的威严中;他妻子对他的恨隐藏在以邻为壑的指责中;他臣子对他的恨隐藏在端方正义的道德面孔中;那人对他的恨隐藏在尖利的指甲和眼内的红意中;唯独眼前,他儿子的母亲,这个几乎陌生的女子,却不惧于将她的恨意毫无掩饰的坦诚于他面前。单就这点来说,他不能不对她感到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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