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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州叛乱事,人证物证,固然昭显,虽有些少疑惑,譬如顾逢恩在优势之时为何畏罪自刭,为何顾逢恩卒后,废太子逗留长州一旬间还躬亲统计整理了劫后兵民户口等等,但是这些于大局毕竟无碍,鞫谳中废太子不再参加亦无妨。然而他消极如此,亦非久长之计,所以数日后皇帝还是向宗正寺派出了另一名御使。
    依旧是熟悉的宫院,熟悉的路径,暮春将尽,斑驳墙面中一样显示出水汽资荣,欣欣草木一样显示出生意盎然。寂寂无声的庭院,只现安静,不现败绩。
    同样安静的是他的态度,春衫单薄,他背对着院门,独坐于无人看管的春庭。无人可见处,他的坐姿依旧优雅端正,这或许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贵重身份和自幼所受的严格教养。墙角四处探生的,开淡紫色小花的诸葛菜和开淡红色小花的野蔷薇,引来了两只误入歧途的蝴蝶,是他唯一的观众。他定然是听见了门声,却没有回头,没有起身,毫无惊讶的问道:你来了。
    她回答:我来了。
    他笑道:你没有走?
    她亦微笑:我没有走。
    他不问缘由,点了点头,道:吴寺卿,我想和夫人单独说两句话,可否烦你先行回避?
    他言语客气,她挟旨而来,吴庞德犹豫了片刻,终于退出了院门。
    阿宝走到他的面前,在他面前跪坐了下来,温驯的将一侧面颊贴在了他膝头的青衫上,她的裙摆压弯了淡紫色的柔弱野花。定权伸过手去,轻轻抚摸着她蓬松的鬓云,问道:是陛下让你来的?她回答:是我求陛下让我来的,但是这件东西,是我自己敬献给殿下的。
    她从他的手中抬起了头,摸下了发髻下一只小小的金色花钗,钗身坚硬如铜铁,仙鹤状的钗首,一羽一爪,极巧穷工。
    定权用指腹试探着琢磨得尖利如匕首的短短钗尾,蓦一收手,指尖已有鲜血滴落,落英一样飞散入她宽大罗裙摆的湖水青色,他微笑着赞叹:这才真正叫做水磨功夫,亏你有这份耐心。
    阿宝平静笑谈,如话家常:殿下知道,四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况且殿下总是不来看我,我是那么无聊。
    定权将金钗随手关入发髻,笑道:多谢你了,只是不免又夺人所爱,心中惭愧。这回吴寺卿没有为难你了吧?
    阿宝摇头道:没有了。
    定权道:我想也是,如今我在与不在,对于谁来说都不要紧了。没有君王的宫殿和没有将军的城池一样,是不需要设防的。
    阿宝伏在他的膝头,一手拨弄着裙边野花,娓娓诉说:陛下有句话,说殿下既肯见我,要我带给殿下。
    定权道:你说。
    阿宝眼望着他,正色道:陛下要我告知殿下,殿下的母亲,孝敬皇后殿下,确于定新六年端五日因疾病薨。宫中民间,端五日皆难禁飨宴酒乐,陛下不忍以为皇后忌日,方迁延至端七。他要我告诉殿下,今生今世,休再为此事怨望。
    他失神良久,最后终于自嘲般释然一笑,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依靠着他,继续说道:陛下还要我劝劝殿下,陛下要殿下暂时此处修身养性,好好安养,还要殿下放宽心,不要担心未来的事情,他会为殿下安排好的。
    定权微笑道:陛下是太不了解你了,竟敢让你来做说客,这不是开门揖盗,引狼入室又是何说?
    阿宝也笑了,将手中野花揉碎,掷在定权肩头,道:陛下也太不了解殿下了,否则我是狼是盗又有何用?
    定权捉住她被花汁染红的素手,道:不要紧,有你了解,就足够了。
    阿宝偏过头,道:陛下的话说过了,殿下可有什么要向陛下说?
    定权从石桌上拿起了一封早预备好的信函,道:烦你转呈陛下。
    阿宝收入怀中,轻轻问道:陛下的话说过了,给陛下的话也妥帖了。现在我不是钦差了,我就是我了,殿下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定权点头道:有的。
    她等候着,看见他微笑,在一切都过去之后,他纯粹的温和的笑容即便在这天下最美好的江山中,在这江山最美好的暮春时节里,依旧是最美好的一道风景。太美好的东西总是会让人心痛,她此刻满心作痛。他的手携着她的手,他郑重说道:今日别后。愿与君生生世世,永不再晤。
    阿宝仰起头,看着他,这或许是他能够给她的最真诚的歉意,和最真诚的誓言。那么她对他的歉意,她对他的誓言,还有他们那些还未尽的心愿,该如何去弥补,该如何去宣示。来世固然不可期待,且把今生缘分写尽吧。
    暧暧春晖之下,他精美如画的五官之上,神情冲淡平和,秋水般无喜悦,春水般无哀伤。唯有被全世间遗弃,自己亦遗弃全世间的人,才会有如此安静如水的表情。
    但是她不得不扰乱这一池静水了,她轻轻诉说:很久以前,有人说过,到最后的时候,想让我告诉他,我究竟是谁。
    他笑笑:很久以前,那人也说过,早已经不重要了。
    阿宝一根根抚摸过他文人的纤长的手指,他的手指在春恩下,温暖如天生,他不会知道这种温度让她多么的欣慰。她笑道:我姓顾,回首之顾,乳名叫做宝,珠玉之宝。这是因为我的父母,都将我当做捧在手心中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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