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激昂慷慨,如此胸怀天下,志在远方。南平大理,北征匈奴,西定吐蕃,东扫倭奴......岳穹,让这么一个雄心勃勃的人才留在自己身边是大材小用,埋没了。她哪里有那样的怀抱?她只是想保命,想报仇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岳穹......妫语欲言又止。
皇上。岳穹语气忽然有些哽咽,臣原本只将这腔抱负藏于心底,也不曾想过真能将之施展到极致。是皇上,四年前在顾步桥上训斥臣的一番话,让岳穹觉得此生心愿如能得遇明主,也并非不能实现。皇上......如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您啊......
士! 这是士情!妫语看着伏在地上轻颤的岳穹,那是竭尽心力可鞠躬尽粹,死而后已的义气干云!她从不知道,岳穹这样冷静锐利的人居然也会有这般士为知己者死的侠 气与激越。她是不是负了他?但又为什么要是她呢?闻君祥、萧霓选中她,巫弋以仁善困住她,孙预以柔情圈禁她,如今,岳穹更以士情与天下来逼她。为什么要是 她呢?为什么单单要逼迫她?为什么她就是放不下?放不下恨,也放不下他人的信任。看着他跪在大殿上,一个冷静到彻底的人哭成这样,她听不到哭声,也没看到 眼泪,但,正是这样的氛围让她什么任性的事也做不出来。
她狠咬了下唇,我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明君圣主,扫平天下,我远做不到。但你如果有这个恒心坚持下去,那么便从我这一代开启吧。
皇上......臣谢皇上,谢皇上......
个人私怨与家国兴盛,我会努力让家国兴盛起来,但个人私怨我也不会放过。岳穹,我不是什么圣明的主子,你也最好看清楚。我不保证一定没有那么一天会让你失望透顶。
皇上。岳穹抬起头,眼底泛开的居然是闪亮得一如赤子的挚诚的信任,岳穹誓死追随皇上。
那么明亮,那么耀目,刺得妫语不禁想避开眼。...你们都在逼我。
岳穹坚定的眼神冷静了些,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没必要再穷追猛打下去。臣只是觉得皇上对摄政王大可不必如此针锋相对。
转得倒快。这才是今日进谏的目的吧?妫语想到朝堂上孙预疲惫的眼,谁都是这样的无奈,逼不得以的舍却,逼不得以的背弃。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不对立又该如何?权臣与君主,什么时候能相安无事?孙预在这点上想得很明白。是不是针锋相对对于结果不会有丝毫改变。
但还有朝臣。摄政王的心意皇上应该好好把握,就如同光禄议郎水扬波一样。岳穹说得十分平静,这样大胆又直接的话吐露得毫不迟疑。
妫语目光不善地盯住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又关水扬波什么事?
岳穹微讶,皇上不知道?他一直以为皇上是因为知道水扬波的心思才派他渗入闻家的。
我该知道什么?妫语皱眉,孙预的心思她明白,但水扬波,是什么意思?
岳穹被问得一愣,随即自失一笑,皇上,毕竟还是一个年及二八的少女啊。是臣多虑了。但皇上若能对摄政王委婉些,则更好些。
虚与委蛇?这是最好的做法,但她做不到。岳穹,这事不必再说。我终归还是个人。
岳穹听闻此言,眉目一正,心下有些欠疚,是。臣僭越了。
你先回去吧。仔细留心一下瀛州的消息。
是。皇上。岳穹看着妫语纤弱的身影,孤寂的意味弥漫其周身。他忽然有些后悔说到摄政王的事。那一句我终归还是个人,自嘲得令人心酸。唉......
她终究还是做了,做得那么绝决,连一丝转寰的余地都不留。信不过他么?
孙预轻拈了片叶子在手中,无意识地触抚,指腹传来微凉的感觉。消夏园里浓阴蔽日,时近七月,骄阳却透不过层层的乔木,整个园子都笼在浓绿得近乎黑色的光线里,凉意沁肤。
三少爷,吃饭了。老爷已在等了。孙泉在身后轻道,语气里有着隐约的叹息。
月白色的轻衫回过身,俊秀飘逸,但落入有心人的眼里,那份沉重与苦涩浓重得一如消夏园里的浓阴,满满的压抑着,叫人心疼又担心。
这便过去吧。温和的声音里仿佛不带落寞。
三少爷......
怎么?孙预停下脚步。
......孙泉半白的头第一次抬起正眼望着孙预,老目中全是怜惜,老奴从少看着三少爷长大,三少爷......你太苦了......
太苦?是不是他一直做得太过软弱了?孙预自嘲一笑,泉伯,你也觉得我苦?为何她就看不到呢?
三少爷......
走 吧。不要让父亲久等了。他低语。你要将我逼到何处呢?一再退让,不代表他会姑息。妫语,你莫不是真将我看得那般轻吧?一记冷哼逸出唇角,孙预脚步一顿, 看向树阴的脸晦暗不清,但一旁的孙泉却敏锐地觉出一道坚决流过孙预周身,旋即又归于温雅飘逸。这一次孙预举步再没有迟疑。
次日,妫语在安元殿里批阅奏章。小秋一把团扇在身侧轻轻扇着。妫语放下笔,回身见小秋已是满头大汗,低头想了想,问,小秋,流风殿与松涛斋,哪处更凉快些?
呃?小秋一愣。
回皇上,流风殿与松涛斋一直并称'禁宫二凉',总是差不多,但松涛斋左傍闻丝阁,更清静些。知云在旁答道,还不时用袖管擦汗。以往一直住流风殿的,但今年应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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