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淡黄衫子的知云轻笑,音色清亮而略带讨好,还不是怕主子听着烦心!状元是喝得状元红,但喝着状元红的可不一定有多少墨水了。就这两人,奴才以为许是樊州过来的吧?这话说得尖钻。樊人多鄙俗,几无才子,倒是屠夫甚为有名,时人都称樊州屠夫。
妫语闻言朝他嗔了眼,却又忍不住一笑,流转出无尽的风流婉转,你这张嘴,真是刻薄惯了!人家好歹也是正经举人,你就不能留点口德?
知云一脸不以为然,奴才倒觉得他们信口雌黄,诽谤国政,这才叫不留口德呢!
妫语听了脸色微沉,你们猜猜,今次春闱的龙头会花落谁家呢?
长 光微怔,与知云对视一眼。他二人俱在宫中,虽说不是毫不插手外务,但于这方面却是少有了解。这时候叫他们猜......知云看了看妫语略带讥诮的神色,心知她必是 对方才那两个举子沽名钓誉之言颇有恼意。那么这是不是就是让他给已升任尚书省右仆射的项平传句话呢?此次春闱,他可是已定名的主考呢!想通这一层,知云笑 嘻嘻地答道,依奴才之见,这金榜是怎么也落不到那两家了!
本是极可心的话,但妫语却怎么也应不出个好字来,脑中浮现的是岳穹前些日子刚上的一道要求大开言路,倚重台谏院的折子。
方 今圣政维新,朝纲大举,诚宜廓开雅道,以明圣听,引天下贤士,与弘正道。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积蓄多少,而在于百姓苦乐。陛下于万人之上,掌万民之事, 然位高则下民难近,至尊则黎庶不亲。是故,何以晓民声而体民情,惟在多纳直臣,虔听谏言,以开贞刚之正气。臣自不佞,才识不达,伏愿陛下行圣德之行,明以 察微,聪以知远,顺天之义,知民之情,使朝纲奸邪不容,上下齐心,皆务贞良之贤风......
岳穹总是高瞻远瞩的,也一步步地替她谋划每一措的政 令。要广开言路,自是为明察得失,而这一行,就得跟上采纳新人,重用贤士,野无遗贤。只不过,眼下这两个举子无才却喜自命清高,少德却喜沽名钓誉。用无可 用,但若弃之不取,恐怕牢骚满腹,对朝政多有谤语。现今已是这般,那名落孙山之后的言辞更是可以料见。但偏偏是不能放任这种闲话传在民间的。只是若用 了......
对了,妫语忽然想到,或者就可以用其爱做出头椽子又胸无点墨,位卑言轻的人来试探试探闻党,就是牺牲了,也不过给他一个教训。主意一 定,妫语淡道,如今要取的就是这些敢于出言指弊的举子,此人虽轻狂少才,但又何妨效效郭隗之于燕昭王呢?他们都可取,天下士子还有谁不可用?
主子说得是。知云轻应一声,将话记上心。
这里话才说定,邻桌已爆出几声惊呼,这不是乌州覃思么?
就是那个九岁举神童,并作'扬帆欲借扶摇力,乘槎直上叩帝阍'的那个覃思?
覃思还有几个?此番春闱有他在,状元定是叫他给摘去了。
哎。
覃思?是不是就是写《抛书人集》的那个覃思呢?妫语秀眉轻抬,向来人望了过去。是一个极年轻的士子,十七八岁,丰神俊朗,又带了三分得志的傲气。
妫语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了六年前在净月庵初见萧水天,也是这番光景。一样的年轻,又得了榜眼,正是春风得意,人生快意的时候,少年得志,定是雄心万丈吧?但他却肯伏在南王身侧五年,如今又入闻府,于公于私,她都有亏于他呀。
几位公子,可否借个座?眼前忽然晃出一张亲和的脸,稳健的眼神在看到妫语抬起脸后微怔,但也不过一瞬,他仍是有礼地轻轻一揖。
知云朝四处看了看,的确是满座了,可是......
公子请座。妫语颔了颔首,知云立刻机伶地上前搬好椅子。
来人连连称谢,入了座,也不客气,叫上一碗牛肉面,便开始一筷一筷地吃了,竟是头也没再抬过。妫语略觉有趣,来此也有九年了,还不曾见有谁如此无视于她的存在过呢。
知云转了转眼,开口问着,这位公子也是来参加省试的么?
嗯。那人分神点了下头,仍只顾着吃。
知云忍了忍笑,恕小人冒昧,敢问公子哪里人氏?怎么尽知道吃呢?
哦,我是乌州歧安人。
那公子与覃思不是同乡?知云暗讶,瞧那覃思风神气度如此不凡,可眼前这人除了一种踏实与稳健之外,毫无一派南国公子的气质,同为一方水土,却养出这般不同之人。
听到这一说,来人终于放下了筷子,咧嘴一笑,眼神却在瞬间变得深邃,是啊。
知云心中微凛,识趣地闭了嘴。妫语安抚地看了眼知云,虽有些护短,却仍向来人诚心致意,公子莫要见怪,下人只是好奇。
没 什么,公子不用介怀。他持平一笑,竟是什么也看不出。只见他取出一两碎银子摆在桌上,朝三人颔了下首,多谢赐座,告辞。说着就站起身,直走了两步, 又回过头,很淡地道了句,盛世要有锦心绣口的鸿儒之士,也要有治郡有方的能人良吏,二者缺一不可。这句话落,是真的干净利落地走了。
妫语沉思地看着他的背影,而知云更是怔愣在那里。本来无甚奇特的容貌,却于方才说话时透出一股稳健的凌云之气来。怎么会觉得他平凡呢?他也是深具文士的傲气的呀,只是这与覃思外露的清高标举不同,他的傲气是内敛的,蕴藉的,而这内敛蕴藉因腹有雄才而显得稳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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