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本来以他的出生是不得入考的,但因皇上着力赋税,有 才者皆可取,也便收了进来,谁知还夺了个头名。但知云对于他特别留意的原因却不光是因为他中了头名状元,更重要的是他来自平州。想起平州,知云不免有些寥 落,十五年了,自他七岁离乡,便再无机会回去了。一切有关平州的消息他只能从皇上的奏本或朝臣的议论中才依稀知晓一二。想起这些,知云又一阵自嘲,都无亲 无故了,还想那儿做什么!
他瞥了眼甪里烟桥,名如其人!烟柳画桥,衣带当风,确是画般人物,是平江水洗出来的儿女。他冲着那双明明秀秀的眼 微微一笑,发现那双眼中流露出惊慌的神色,不由又觉好笑。今次科考的两名状元还真是清一色的天真单纯哩!只是覃思还带着一腔抱负的清傲,而眼前这个甪里烟 桥却是一派清涩,于沉默中微透出些灵动。这样的人,能在官场中混么?知云眼神一淡,敛了笑意,引众人入殿。
臣等参见皇上。
平身吧。都坐。妫语随意地将手一摆,无须拘谨。今儿,朕想和诸位好好商量一下碧落的税政。
谢皇上。众人纷纷落了座,因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圣,登科的几名士子多少有些紧张,一名士子在入座时因慌乱,还重重踩了甪里烟桥一脚。他吃痛皱眉,咬住了唇深深抽了口气,才使自己没叫出声,但也因着这一吸气,他隐约闻到一股药香,里面有着他平素最为讨厌的当归味。
德王在首席客座上欠身一礼,由袖中抽出一本户部的审计簿子,由知云呈上御前,皇上,此是历年来赋税总目,请皇上过目。
知云捧着簿子上前时,妫语却并未接过,反而是笑着朝那群只顾低着头的士子瞧去,在座的都是算科的士子,论算术,当少有人堪敌了,你们来核核,放出胆子说,无论什么话,朕都恕你们无罪。
知 云于是又将簿子送至坐于靠前的一名士子手中。女皇面前,谁都想施展一下自己的才学,核帐,心算当然最重,而对于这个,速度至关重要。那士子目中看数,口中 计算,一一报来,如流水般一会儿功夫便把一本审计都对了,然后合上将给后一个,起身向女皇一礼,回皇上,学生赋然,已合完数目,分毫不差。这般说话, 自然又是向德王与户部的风显明讨了好。
知云看在眼里,微微冷笑。
后几人也都如此,直至传至甪里烟桥面前,他也没多说什么话,只翻开簿子细看起来,一页页,缓慢而细谨。德王早已放松下来,朝女皇觑了眼,见她神色款淡,便放心奏道:皇上,依臣看,今科士子出类拔萃,俱是国之栋梁啊。
风显明也在旁附言:常言道圣主明而德才集,可见我皇德被苍生,恩化海内,是以天下才俊相集。真乃社稷之幸,社稷之幸!
妫语似笑非笑地朝两人看了眼,不痛不痒地一笑,并不接话,瞅见小秋又捧上一盏汤药,脸色顿时有些微沉。她回过头,朝默立一旁的知云狠狠瞪了眼,唇角微抿。知云只作不见,从等了许久的小秋手中接过汤药,呈于御案一角,又默默退在一旁。
她叹了口气,正欲端起时,却听得坐于最末一位的甪里烟桥站起了身,沉婉的嗓音穿过了几阵阿谀奉承,直扑妫语面前。
皇上,学生有一疑问,还请皇上圣惠指明。他捧着审计的簿子,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之气。
哦?妫语朝他看去,淡黄色的文士春衫,轻薄飘逸,隐隐有种婉约之姿。这种感觉有些不对,妫语直觉地皱起眉,你站过来些。知云,在前给士子搬把椅子过来。
是。知云朝甪里烟桥看了眼,在御案一侧安了把椅子。
甪里烟桥捧着簿子上前,一心扑在数目上,自然也未注意旁人惊讶中略带不豫的眼神。
走得近了,妫语才细细把人瞧了通。这一瞧,便瞧出几分眉目来,她微微一笑,问得有丝亲切,有何疑问?
碧落之国政所支细分者哪几款?
风显明很不满意这个柔柔弱弱的士子这般没有眼色,当下便微哼一声,甪里烟桥,你考取的状元难道是作弊得来的么?居然连国政所支都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难道连看都不会看么?计书上不都条条写得相当清晰吗!
甪 里烟桥并不以他的话而露出丝毫怯意,而是诚恳地看向他,风大人,学生正是因为看到了,所以才有不明。他微吸了一口气,抬头向女皇看去,本是欲作打气的 举动,却冷不防遭妫语的绝丽姿容给摄去了心神,一时间气堵在胸臆间,竟怎么也提不起来,只能这般愣愣地瞧着,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众士子因他一静,没了 声音,便也都朝他看去,当然更是顺带着瞧见了碧落至尊至贵的女皇,一下子大殿里静默一片,针落可闻。
这情景瞧入德王与风显明的眼里自是有些 讥嘲,但落入知云的眼里,却是暗暗叹息,这个士子,怎地这般没有计较!不过,话说回来,初见女皇的人谁不是这般呆头呆脑,想自己时常侍奉在侧,有时亦不免 给瞧呆过去呀!如此想时,知云上前,轻轻抽了甪里烟桥手中的簿子,躬了躬身,士子请落座。
这一声总算把甪里烟桥的魂给叫了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当下便红了双颊,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妫语倒也是从未被人如此盯着看过,暗里也有些尴尬,但瞅见红了脸的甪里烟桥,心中又有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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