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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骑骏马在夜色中匆匆赶往西亭子街的裕亲王府。
    这会儿已是丑时过半,街上打梆子的又敲了几声,空dàngdàng几无行人。
    西亭子街清悄悄的,这条街上住着先帝留下的几个皇子,裕亲王是先太后嫡出,其余的肃王、庆王等都不是。
    几个王府沐浴在蔼蔼的夜色中,但今天晚上恐怕没有哪一个府上的主子能够睡得着。都在宫中布着眼线,这样大的变故他们哪里会不晓得,恐怕各个都在心里打着怎样的算盘。
    果然,老太监张福带着十几名禁军护卫刚下到王府门前,裕王府漆红大门上的狮子铜锁就见晃了晃,大门吱嘎打开。
    管家太监何荣碎步疾疾走进正院,裕亲王楚昂随后披着衣袍赶出来。
    是个二十八九的谦俊男子,五官约莫和皇帝有几分相似,都是楚氏皇族的清贵与冷淡。拜了一拜,叫家仆摆上香案,张太监也不多废话,念起谕旨。
    臣弟惶恐,岂堪圣眷!裕亲王双手很沉重地接过明huáng的圣旨。
    随后那屋子里便传出来年轻妇人的哭啼,身影渐近,端庄婉秀,姿容贤淑。
    嘤嘤泣道:王爷,此事万万不可,你再去宫中求求皇上
    被他喝了一句:妇道人家懂得甚么。
    嘴上呵斥,自己的脸上却不见得有欢喜,叫张福道:有劳张公公,容本王前去换件衣裳。
    王爷不必多虑。张太监将他目中凄色收入眼底,不由暗自腹诽,也难怪皇上临死前这样托付,别个王爷恐怕不知道多么巴不得呢,也就是他裕亲王夫妇,宁守着自家王府过小日子。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无动静,勾着腰站在院中央的一棵青松下等待。
    后院守夜的太监已把房门打开,点了一盏昏蒙的灯。huáng花梨嵌云石罗汉chuáng边跪着十岁的郡主和九岁的大世子,chuáng上睡着个小男孩,约莫四岁上下,半夜里把褥子踢开,露出来丰俊可人的小模样。
    三个皆为裕王妃所出。
    其余的偏院里陆陆续续也点起了灯盏,传来幼儿的嘤泣,那是侧妃张氏与通房殷氏生下的庶子庶女。今夜整座王府人人胆战心惊。
    今上生xing多疑,年长王爷九岁。太后逝世得早,这些年王爷为了保命,娶妻纳妾,谦恭低调,岂料到头来依旧逃不过这一劫。
    裕王妃心里就跟刀割了一样难受,她恐怕隆丰皇帝大行之前要先替齐王清除障碍,只是用帕子拭着泪眼道:此番前去宫中,必定凶多吉少,若是王爷去了不归,这一院子的女人孩子可怎生是好?
    怎生是好?若自己去而不归,其余诸子又岂能苟活?
    裕亲王背过身去,轻轻咬着牙隐忍:我带一个嫡子进宫,看在孩子的份上,兴许能让他明白我并不存争权夺位之心。倘若过了明日未时仍无消息,剩下的一子你且jiāo与管家,由他送出顺承门外。你自己且好生珍重。
    他声音也如姿容清贵,冷幽幽的听不出喜怒哀乐。王妃萋萋哭,泪眼婆娑地看着地上的大世子,还有chuáng上睡着的小儿。
    九岁的世子楚祁跪爬到父王腿前,扬起雅俊的脸庞,呜咽泣道:父亲带儿子前去,弟弟尚幼,且把他留在母亲身边。
    裕亲王无动于衷,只对王妃淡淡道:由你自己选吧。选了哪个都是你自个的决定,日后都不要怪本王。
    王妃看了看大儿子,莹白的指尖落在小儿稚嫩的脸蛋上,忽而一狠心,抱起来使劲地亲了亲。
    帝王薄qíng,稚子或能博些许怜意,王爷带邹儿走吧把柜子里的翡翠镶金长命锁拿来,给小世子戴上。她哽咽着。
    是。丫鬟低声领命。
    楚邹睡得深沉,梦中还在记挂着下午未曾抓住的蛐蛐,浓密的睫毛微微轻颤着,丝毫不知大人们正在给自己做的决定。
    王妃给他戴上长命锁,然后裕亲王走过来,几乎是闭着眼睛把儿子抱了过去。
    老太监张福带着一行人匆匆往外走。
    裕王妃追到门外:十三岁上与王爷成亲,相濡以沫十三载,不到万不得已时刻,我都在府里等你回来
    裕亲王高高跨坐上马背,背影笔管条直,宛若未曾听闻。喝一声驾,便头也不回往内廷打马。
    偏院里终于哭声一片。
    儿子在怀里暖暖的,小孩子天生火气大。他待看不到妻子了,这才兜住那俊秀的小脸蛋,缱绻地在耳鬓蹭了蹭。
    生得真是好看,像他,容长瓜子脸儿,眼角弧度微微向上。小小年纪就已有了一股冷芒气宇,微蹙的眉头又让人觉得xingqíng寡柔。
    裕亲王亲他,兜在他小袍上的指骨不自觉紧了一紧。
    哗啦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嘀嘀嗒嗒迅速落下来豆大的雨点。他用雨衣罩住父子二个人,就这样一路抱着去往皇宫。
    生自皇家的男子向来面冷,命运如履薄冰,多活一日都像是上天的赏赐。
    第2章 『贰』东筒锁chūn
    东华门外,一队守宫的禁卫军正在呵气跺脚,也是奇了怪,这都四月天了,大晚上竟然还凉飕飕的渗人。
    总旗李槐英偷偷顺了个烤红薯,正yù剥皮吃,被千户宋岩看见,冷声批了一顿。
    遥遥望进禁城内,整座宫殿给人的感觉异样沉重。今天夜里突然宣布要加qiáng防守,都下了差的禁卫又被唤回来继续当差,一整个晚上不让阖眼,难免各个犯嘀咕。
    问宋岩:宋哥,这么戒备,该不会是皇上那边
    后面半句没说,但不用说,谁人都知道意思。皇上身体不好的事儿,宫里当差的没几个不晓得。太监们的嘴是管不住的,因为经常要偷东西出宫去卖,为了拉拢和讨好守宫的禁卫,也会时不时地卖点儿内廷里的消息。
    被宋岩冷冷地瞪去一眼。
    宋岩正了正黑色的尖顶红缨飞碟帽,帽沿下是一张清削冷俊的脸。他身型高而健梧,着一袭五品通黑麒麟袍,颈口jiāo领洁白,束腰长身,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
    他的家世也好,祖上是立了功的开元大将。父亲虽世袭东平侯之位,但低调持守,并没有因着功勋而对他多几分照拂。没有让他太轻松,放任他从武榜眼考起,做到现在也只是个卫戍皇城的禁卫军千户。他本人xing格也随和,与一众手下相处得很不错
    反正早晚都是要被提上去的,众人也都买他的面子,服他的管束。
    他训斥了一句,轻启唇齿吩咐道:内廷的事还轮不到你们几个来cao心,在什么位份就尽什么职,出了事小心连坐。
    众兵卫被他唬住,连忙并腿立正。
    大雨滂沱,稍稍一侧身肩膀便被打湿。正说着话,忽而偏过头看见角落的宫墙下,一个五十多岁发了福的嬷嬷在探头探脑,似乎有话急着要说。他就顿住了话茬,微微蹙起眉头。
    手下的兵卫们自然也看见了,察言观色,噤声不语。
    宋岩的样貌在京都数一数二,家世又好,娶的更是老宁王府里的千金。他成亲晚,二十岁过了才成的亲,整个京城不晓得多少女子私下里爱慕他。他倒是不贪色,除了正屋的娇妻,听说就只有一个成亲前的通房丫头,扶了做妾,其余gāngān净净。
    但从去年夏天开始,具体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却时不时见他清悄地往内廷里去,还有就是这个嬷嬷常出来找他。
    大伙儿也不挑明,这种事儿在宫里也不是没有。宫中那么多美娇娥,多少青chūn年少,戍宫的护军们生得又俊帅,免不了哪个偷偷乱动qíng思。只是想不到宋千户也会。
    但这种捕风捉影没证据的事,大家范不着和他较真,毕竟家世在那儿摆着,得罪了没好处。
    便纷纷把眼睛看向别处。
    宋宋督军那胖嬷嬷又叫,声音压得低低沙沙的,分不清禁军十二卫的官职。
    宋岩认出来是淑女朴玉儿身边的管事嬷嬷,只得顶着大雨走过去。
    心里其实并不很落意。
    只怪当初一瞬冲动,怎竟就和那高丽进贡的淑女缠乱了关系。偏又和宁王府里出来的娇妻太不一样,有太多陌生的水泛的温柔,后面着了魇的贪了一次、两次再后来想断的时候,她已经没他不行了,断了几次都没能断成功。
    也是运气不好,生得是极美极柔极媚的,但就是得不到皇帝的宠幸。新晋的宫女都走了好几拨,眼看着将满十八了仍就一直住在东筒子僻角的厢格子里,身边就这么一两个老丑的嬷嬷照顾着。
    得有两个多月没见,这次不晓得又出了什么事又或者是想见自己了一见面总是贪个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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