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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着秀眉间又愤慨,单薄、执拗,偏又敛着一股子泼辣。
    楚邹忽然因她的不知天高地厚而有趣起来,戏谑道:乡野村姑,京城可不是你以为的那般好混。
    他似乎四岁起便不懂了笑,终日如他的父皇板肃着一张清贵的脸庞,自己都不知笑起来原是那样云开雾朗。曹碧涵恍惚脸红:你们富贵达官人家自是看不起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但我们穷人自个有自个的活法,此事不用你cao心。
    说着把篮筐背起,路过楚邹身旁时瞥见楚邹又略略颦眉,便又回头道:需要试试这种糙药吗?很管用。看在你今日帮我的份上,我可以熬了给你送过去,你住在哪儿?
    楚邹自然是希望再见她的,便说:在县衙边上的驿馆里。
    曹碧涵又鄙夷:那县令也是个担当不起的昏官。说着就走了,背着竹篓的肩膀有些驼,显得背影那么纤瘦。半旧的素色布裙在糙叶子上哗啦哗啦,把楚邹的心境都拂得明快起来。
    楚邹听得好笑,她一个养蚕小女知道甚么,像苏安平这种官才是真正圆滑的好官。太正直醇善的官吏不懂变通,反道处处手脚受束,当不好差,还落不得个好下场。
    回头看见小榛子立在身后几步的田埂上,便对他道:去叫苏县令把她父亲的案卷拿来,给本太子看看。
    小榛子应是,默默跟在楚邹的背后离开。
    隔日清晨楚邹翻看案卷时,曹碧涵便把鱼腥糙送来了。她把叶和梗分开洗净,截成半寸长的小段儿,再用新鲜的软排炖煮成汤。她这样清贫,买这几根软排应该花去她不少积攒的盘缠,但楚邹并不说要支付她银子。而她挑着这样早的时间送来,应是为着傍晚他散步时又可以与他见上一面。
    那食盒子上还挂着一小荷包酸梅gān,她也不说什么,楚邹也不点破什么。许多的悸动原不需要被点破,亦不需要话语陈明,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反倒是更加弥足美丽。
    那鱼腥糙其实炖得简单,到底是乡野陋食,相比于小麟子每样食材jīng细的匹配与烹制,味道是远远不及的。楚邹略舀一勺,便觉不愿再尝,他的味蕾因着被小麟子娇惯多年,寻常的饮食早以无法入口。便只是把曹碧涵的汤钵晾置在一旁,下一回曹碧涵问他,他便含糊着说尚可,只是略过油腻。少年时候总是言语含蓄,彼此再次心照不宣地照拂了面子,曹碧涵下一回便不用再花费微薄的盘缠去买ròu。
    她父亲的案子倒确如她所说,明面上看着好像说得通,实则却多处纰漏。楚邹便在那案卷上做了记号,预备走的时候jiāo与冯琛回京去翻查。似乎因着心境明快,又或是那隔三差五送来的鱼腥糙真的管用,这个chūn天他的哮喘便藏得不见了影子。江淮一带四月天气湿cháo,小麟子jīng心为他准备的那些花茶包,就被楚邹遗忘了。
    有时候小榛子故意往前推推,楚邹也当没看见,再往前推推,楚邹写字看书时袖子一拂,那茶包便掉地上去了。后来小麟子的那些茶包就长了霉,有些花籽儿在第二年扎了根,开出了小花,但他们后来都并不知道。
    父皇的信在四月十七日那天寄来,信中说听到江淮一带大致善好,心中深感欣慰,我儿办事周妥,可即日启程回京,旁余之事回京再议。言下之意便是今岁暂不修渠,楚邹便猜父皇或许有意北伐谡真鞑子。
    看到信的最后,那huáng色的纸页下方不晓得被谁人用墨笔画了一只丑陋的小蝴蝶。他这会儿才忽地想起小麟子,猜着她一定是猫进乾清宫和小九弟玩儿时,偷偷在父皇的信笺上给他画的。胆大包天的奴才,以父皇细致慎微的心xing,倘若不是对她睁只眼闭只眼惯了,这般在皇帝的亲函上乱涂乱画,该要拖出午门外仗毙。
    楚邹便猜小麟子想自己回去了,个没心没肺不长进的蠢奴才,先头求她暗示她百般不肯,现下才分开几日便果然开始惦念。娘儿一样的,一动笔不是画花就是画蝴蝶,叫画点男子汉味道的,就必然是只四不像的大丑shòu。他思及此,心绪却是欣朗总算是出了口恶气,不知他此行所遇有多么新鲜。
    楚邹便问:那笨瓜子奴才近日在宫里如何?
    小榛子勾腰哈背:听织造局的太监带话说还算本分。前些个给九殿下做风筝,刮伤了手指头,现下被李嬷嬷拘着学fèng补,学完了就在乾清宫门前傻坐,怕是在等殿下您给她去信哩,爷您可要赏她二个字?
    小榛子这奴才一年也难得吭几回声,他所有的任务便是终日像影子般地随在楚邹身后,然后隔断时间被张福叫去问几回话。这是楚邹在封太子那年便发现了的,但楚邹一直坦dàngdàng任随他去,做甚么也几乎不避讳他,因知道他话少。也就是那没谱儿的蠢太监,素日拿零嘴糕儿的犒劳他,才叫他肯为她说上几句好话。
    楚邹到底因着遇见一段qíng愫而得意,提笔给父皇回函时,便顺手叫小榛子把桌上刚折的一株狗尾巴糙寄回去给她
    狗腿子奴才,不巴心巴肺地伺候你主子,要你何用?
    小榛子觉得寒酸,告退的时候便把曹碧涵送来的那包酸梅gān顺进袖子,一道寄去给了小麟子反正也没见主子用一口。
    小麟子在宫里头收到,还以为她太子爷也想她哩,说她是他的小尾巴跟班,不生她的气,还给她寄零嘴儿。
    四月天的紫禁城,风中携带着轻微的尘沙。她都有些受宠若惊,举着楚邹赏她的狗尾巴糙沿宫墙下小跑,风把那蔫了吧唧的糙絮拂上她白净的颜颊,她的眼睛便有些睁不开。
    傍晚夕阳渐隐,苍穹之上落日dàng开一圈圈huáng晕,她的目光飘忽很远,小脸蛋上乐开了花。太子爷刚走的几天没感觉,时候一久,没有了他的紫禁城她的魂儿也不贴身了。
    过景仁门外时,桂盛捂着牙疼肿痛的半边脸走出来,差点儿就把她撞上。
    小麟子叫了声:gān哥哥,我太子爷给我来信了,他说他想我呐!
    嘻嘻淘气一声,低清清的,便风一般地从桂盛眼皮底下窜过去。
    gān哥哥,gān哥哥是她能叫得起的?直把桂盛气得脸歪脖子肿,个不男不女小娘pào儿太监,打小的时候看见自己还知道躲,越长大越皮猴了。他龇牙叱一声,那脸顿时抽搐得心肝肺倶颤。
    酸梅gān真难吃,小麟子便是从御膳房冬瓜瓢里捡来的瓜子儿,翻炒几下也比那要更上口。但她把它吊在了chuáng头上,每天醒来便取一颗。她素日常猫在御书房前的窗子看,看楚邹的父皇批阅奏折,晓得她太子爷今次下江淮一切顺水顺舟,她便猜着把这一荷包酸梅gān取完,楚邹就该回来了。
    宋玉柔那小子在他走后第三天便生龙活虎地进宫来。施淑妃院里的三公主越长越漂亮,肃王府的三世子们暗地里总议论她,但看见她的时候又总把宋玉柔往她跟前推。宋玉柔很生气,像生怕与半聋子三公主有gān系似的,每每总像个娘儿一样嚷嚷,定要和她撇得一gān二净。三公主最近都躲在她母妃的延禧宫里不出来,看见白净俊气的宋玉柔便主动与他隔开远远。但小麟子觉得宋玉柔配不上三公主,这阵子楚邹不在,宋玉柔便时常去他的宁寿宫里蹦跶,还偷翻他的西洋画册,俨然翻得脸不红心不跳。
    小麟子觉得她有满肚子的话儿要禀报楚邹。
    第82章 『捌贰』锦绣河山
    今岁江南gān旱,北方局势紧张,忽而坤宁宫又失火,紫禁城里就像笼罩着一层霾,人在红墙根下行走,头不敢抬步子也迈得深沉。笑起来就更是痛苦了,宫里头做奴才得终日眉儿眼儿挂笑,让人见了觉得喜气,逢到这灾里荒年的,你不能不笑,不笑是哭丧脸,晦气;笑了又不能让人觉得欢喜,这是不识时务。
    总算太子爷南巡之后江淮落雨了,眼瞅着坤宁宫修缮已近尾声,宫人们这才默默松了口气。四月末的时候尚宫局嬷嬷便找殷德妃提议,预备赶五月节万岁爷驾幸东苑she柳前,发起一场宫廷包粽子大赛。由尚食局与尚膳监选拔宫女太监参选,得胜者给予奖励,一则缓缓宫廷气氛,二则亦可为端午当天万年爷午门赐宴准备食材。
    把这件事qíng与殷德妃一提,殷德妃亦是分外赞同的,是日清晨便过东二长街去与皇帝说。
    这些年,因为周丽嫔扎人偶下盅,引出二皇子设陷勾绊太子,接连害死何淑女与六皇子一事,皇帝已经不再踏入张贵妃的景仁宫,也几乎不过问周丽嫔母子的现状。
    张贵妃自认为了解皇帝,实则没有人比殷德妃更要清楚。孙皇后的死成了他心中永远过不去的痛,所有那些亏负过她的人,便成了扎在楚昂心中的钉子。孙皇后若活着尚好,她死了,他便轻易都不会再去想起和原谅她们。
    宫里头的奴才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心眼儿比针尖细,这些年皇帝后宫去的不频繁,宫中的主位依旧只有最初那几个,张贵妃蔫了,施淑妃又不管事,那就只有殷德妃一个。因此自然而然有事儿便来请教殷德妃。所幸殷德妃虽一贯谦和忍让,处理起宫务来她的才gān亦是得心应手的。她从楚昂七岁时便开始陪伴至今,楚昂对她虽无多少宠爱,态度却是诸多宽和,底下的宫人们当起差事来也就显得轻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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