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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邹不自觉回过身来,睇了眼陆梨娇好的身段儿,略有些吃味道:哦,见着我的二哥了么?他如今变得如何,可有听他说些甚么话?
    陆梨不知他意思,见他表qíng冷淡,只当他是按礼随口一问。便道:今日倒是见着了,二殿下被封了泰庆王,看起来果敢威风。奴婢与他挨着棂花格子,听不太清说话。说着抿了抿唇儿,想要把镯子要回。
    楚邹听那威风二字却不慡利了,再一听张贵妃竟把受罚的宫女安在正殿里当差,心中涩意便愈发暗涌。
    看你如今得了赏赐,先前那廉价的首饰也难怪不上心。等了你十日不来领走,本皇子早便将它扔了。言毕抿住下唇,俊美的下颌倨傲扬起。
    这话锋突转,陆梨听了讶然抬起头:主子打赏的是主子的恩典,奴婢的虽廉价,却是自己动手一颗颗穿成的。宫女进了宫便再出不得宫门,那宫外带进来的是奴婢的纪念,殿下若是真扔了,便告诉奴婢扔在了哪儿,奴婢去捡它回来。
    那柔媚的颜颊上有稍许隐忍的急恼,楚邹也不晓得怎么了,睇了眼珠花拂了袖摆就往chūn禧殿走。
    哗啦天空忽然扑簌簌落下来豆大的疾雨,他脚下打一转,又改往前边的福宜斋走去。这是咸安宫的内围墙,数丈远的距离只有萱寿堂与福宜斋两个避脚之处。来都来了,陆梨只得跟着他往前头跑。
    那雨砸在身上,一路便把她的衫裙打湿了。破旧的滴水下风起尘扬,那娟麻的料子浸了水便把底下素白的裹胸映透出来,翘盈盈两颗果儿。宫女在主子跟前不得抱胸伏背,楚邹负着手只是冷漠地站着,陆梨便显得有些难堪,侧转过身子打了声哈嚏。
    (2)柔香作弄
    从端午下过雨后就闹了旱,雷公爷像是酝积了许久的力量,使这场雨来得彪猛而迅速。
    乌云在紫禁城上空笼罩,酉时的天提前黑下来。那风中夹杂着蝌蚪大的冰雹,把雨水往陆梨的身上乱溅。不稍片刻森蓝的裙摆便被湿透了半面,绘出少女内里婉转的线条儿。她微微勾着肩膀轻扯着,不让那湿却的娟麻料子贴在她腿上。
    主子爷站得比奴婢高。楚邹在廊檐下默默睨着陆梨的动作,她侧着身子,背后乌亮的发辫因为刚才的奔跑而有些散落,那细碎的青丝沾了雨水挂在她耳鬓,她轻抿了抿唇,像一珠嫣红含水的樱桃儿。
    楚邹那一瞬是颓唐的,老二立了军功,张贵妃若是存心把她给儿子,自己这般试探又能改变什么她就算是小麟子,她也不认他。
    夜风卷带湿气,chuī着人呼吸吃力,楚邹忍不住从胸腔里溢出几声咳嗽。
    陆梨转头看,两个人的视线便在昏幽中滞了一滞。楚邹眼里添上几许讨好的意味,轻启薄唇说:下头冷,你上来站着。
    他其实刚才本是直往chūn禧殿回去,可看陆梨在身后抱着头跑,临了却又拐来这边的福宜斋。只因生怕把她丢下,她下回就再不肯露面儿了。真也是奇怪,看见她就忍不住对她让步下台阶,像欠债似的。
    他方才忽然莫名生气,这会儿又语气缓和。陆梨早就听说太子这些年养成了易躁易怒的脾xing,凝着楚邹清瘦的身躯,猜着应是刚才夸二皇子的话让他不受用了。她也不会怪他,便应声答:不了,这雨下得急,奴婢大概一会儿就能走了。
    一掊碎冰雹夹着风扫过来,却打了个小冷颤。
    楚邹便心软,攥了攥袖管:那手镯既是舍不得弃,为何接连数日不来领走它?
    陆梨做轻快语气:殿下丢了就丢了,刚才原是奴婢冲撞,其实不当紧哩。
    话音才落,楚邹却掷过来一物。她接在手中一看,灰蓝色的荷包,略显笨拙却工整的针线,有些年头的痕迹了。这是从前自己fèng给他的,陆梨心里打了个咯噔,不晓得他什么意思。
    好在楚邹面无表qíng:还你。今日若是不来,我便真将它弃了。
    陆梨打开,这才看到是自己的那条银玉镯儿。断口处被修饰完好,棕色丝线下缀着两颗细圆的檀木珠子,光滑而玲珑,显见得是才坠上去。他可从未对她的事儿上过心,陆梨忙揖道:承蒙殿下费心,奴婢惶恐。
    说不打紧,到底还是喜欢么。她受下来,楚邹心中就舒快了些:无妨,戴上看看可合适。
    陆梨应了声嗯。正要解开袋口往腕上戴,指尖却忽然一刺痛,顿地把手抽回来。
    楚邹眼角余光瞥见,问她怎么了?
    一枚棕黑色的小尖刺,陆梨微蹙眉头说:没事,是蚂蚱腿儿。
    她说蚂蚱腿儿可真是好听,那儿化的尾音轻轻上调,像极了从前的那个小太监。
    眼见着黑暗中她的指尖似溢出红点子,楚邹不自觉踅下台阶。
    他冷宫进得匆忙,那一年言语顶撞了父皇,父皇对他盛怒已极,他也绝傲着不肯让步。东宫废黜后皇帝在坤宁宫里坐了很久很久,此后阖宫便像是yīn霾压顶,寂沉沉的无有人敢大声喧哗。锦秀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了宫人们的菩萨救星,连敬事房的太监每日都特意把她的牌子安在最前面,就为着皇帝到她这里时能把愠怒平宁。
    去时只带了几身换洗衣裳,一些日常需用都是托小顺子去偷偷取了来。二次净身的小顺子后来处事谦恭卑微,驮着背只敢给他弄来一个小包袱。小麟子fèng的丑玩意儿就剩两个荷包,一个贴身戴在了身上。时间都已过去多少年,那蚂蚱腿儿早都枯gān成什么样,她竟能第一眼就认出来。楚邹走到陆梨身旁,悄悄睇了眼她的脸,她却并没发现有异样。他的心忽然就有点暖了,应道:我瞧瞧,兴许是蜘蛛刺儿。
    他也学着她的言辞,清泽的嗓音里是天然带出的皇子贵气。然后便抓过陆梨的手,将她的指尖放在唇边吮吸。甜咸的味道,连血也是软香,他轻轻一抿一吐,又继续。
    十四岁的陆梨只到楚邹的肩头下,因为伸着手,只得抬起头看他。从未领略过太子爷这样的柔qíng,她忽然遥远地想起小碧伢,小碧伢那时候那样着迷,一定也没少得他温柔的一面吧。
    风卷着落雨噗唰唰地响,楚邹发现她在走神,便解释道:不瞒你,这是我从前一个小亲随的荷包。身边无有能拿得出手的,翻来找去只找出这一个。她打小爱抓长脚的虫,我也看不住。针刺怕是有毒,吸出来就好了。说着两排皓齿一磨,那酷似着皇帝年轻时的面庞上,一双凤目濯濯地望定陆梨。
    陆梨被他看得有些站不稳,但她进宫来就没打算和他好了,陆爸爸在天头上看着呢。这紫禁城里光yīn刹那,再回首都是蒙了灰的前程往事。不论中间有过多少缱绻,过程剩下来都是那么多那么深的伤。
    她便眨了眨眼睛,像没事儿一样:殿下是皇子贵胄之躯,奴婢是当牛做马的奴才。一点小破口而已,殿下这样可把奴婢折煞了。说着想要把手挣回来。
    皇子被幽禁时尚不及阉党耳。她越作着寻常,楚邹听了偏越是固执不肯放开,又揩起她的手腕给她戴镯子。
    衫子被风chuī得贴在身上,把里头的裹胸都衬了出来。陆梨的耳根子就红了,屏息悄悄把气儿憋起。
    那健劲的手肘却还是不小心碰到了她。软和软和的,是楚邹从小就讨厌的女人的胸脯。楚邹不自觉看了一眼,想起她那件把丝线绷松了的小褂儿,他的耳根子就也有些不自在。但他怎生并不讨厌,却好像对她已亲如莫逆良久。
    楚邹半尴尬半试探地说:他们在背后的议论你一定也听到了。这座宫廷也像天生爱把我编排,谁人都道我污乱,怎知我当年在亲那小太监时,心中是将她当做女孩儿的。可光yīn不给我留间隙,不肯再给我多余点时间把她看清。谁都不告诉我答案,一顶帽子便从此扣下了,她也死了。我想她应是恨我伤她的吧,若你是她,你也会因此而讳忌我么?
    叫陆梨怎么答?他跟前站着就是当事人呢。
    没想到楚邹彼时原已猜疑了自己的xing别,此刻再想起离行头天晚上给他送饭时的qíng景,心底里的难受便又涌起。
    但陆梨想叫他给狗改名儿,便展颜一笑道:也未尽然是。奴婢未进宫前便听出宫的老人说,进了宫后命就是主子的了,主子就是赏你做一条狗儿,那也是对你的恩典。但人死不能复生,往生桥上一碗黑汤喝下,小太监回头就不记得殿下了。殿下就是这样挂念,她也不懂领qíng哩。
    呜努~角落里蹭土的huáng毛狗麟子适时地发出一声低吠。
    楚邹便有些语塞,他向来不是个擅解释的脾xing,两个人一时无了话头。
    殿下四殿下内围墙后传来太监的尖长嗓子,在雨水淅沥中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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