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在墙根下楚邹眼前掠过陆梨嫣红的唇,心中不知道为何就不宁静,轻启牙关问:哦,那姑娘生得如何模样?
宋玉柔已经习惯了他没人气儿的语调,便凝眉想了想方才陆梨的刹那回头,皱眉道:说不来,瞧着让我眼熟,像欠着她什么一样。但不怪你二哥,我猜着你见了也会喜欢她。
那晚上楚邹就没阖眼。打六月十七尚食局在御花园天一门下开考,人们竟在养xing斋前看见幽禁了四年的废太子邪。听说当年被废时才十四,如今却已是个俊美的年轻男儿了。着一袭玄青色无花无绣的皇子素服,脸庞清冷而苍白,有些生涩地避着宫女们指指点点的议论。
第133章 『贰伍』莺莺炫目
隔日楚邝还真给陆梨送来了蛇药。
清早的尚服局里人影穿梭忙碌,陆梨因为手受伤了,姑姑安排她gān点轻省的活儿。把库里拨下的柔纱用剪子裁成小块,再浸润到热水里,少顷捞出来给旁的宫女熨烫。这是在她改进之后多出来的一道工序,为要使胭脂在娘娘小主们皮肤上更好地吸收。
这宫里头没新闻,大家都知道她昨儿被泰庆王拉了手,眼里又羡慕又好奇,旁侧敲击着问:梨子你的手怎样了?今儿还肿着么?
陆梨倒也直率,她对楚邝是并无好感的,还是小太监的时候看见他就老远绕道儿跑。陆安海打小灌输她宫廷生存的那套理论,越是不想留人话柄的事儿,越要显得坦坦dàng。她便轻描淡写道:那蛇有毒,多亏了二殿下大义出手,不然怕是伤着的不止我一个。当时旁边宫人可多,我也算沾了大伙的光,万岁爷的皇子们都宅心仁厚。
她这么一说,倒又叫人反驳不起来,傍晚纳凉的确实多,泰庆王若放任着蛇咬人,真也是不够爷们了。
哪儿想话音才落,就有宫女跨进二道门走进来,挤眉弄眼道:陆梨,外头有人找你。
陆梨猜着是讨梅和chūn绿,昨儿本还担心讨梅会不会多想,以为她来看自己,顿时高兴起来:可是薛小主和尤小主?
那宫女卖弄玄虚:你自己去瞧着,怕是个贵人哩。
她听得好奇,总不会是吴爸爸,出去却看到衍祺门下竟站着小喜子。不自禁回头看,果然姐妹们一个个翘首顾盼着,便只得硬着头皮问:喜子公公来找我何事?
是梨子姑娘。小喜子背着手,装模作样地转过来。其实看着陆梨是很顺眼的,不太想得罪,万一将来还得叫一声娘娘呢。但是楚邝在他来之前板着脸,特地叱他别给自己坏事,他晓得主子爷想在陆梨跟前充什么角色,那叫yù擒故纵。
就也板着一张脸吊尖儿嗓子道:我们主子爷叫我给你送药来了,你先甭谢,主子爷说了,这是看在你先头给贵妃娘娘煮食儿的份上,才赏你的恩典。不过恩典归恩典,欠下的也要清算。刀杀了蛇可以洗,本来刀就是染血的物件,但帕子是拭肤表的,不能沾腥,昨儿被你缠了伤口就等于废了,叫你给他绣个一模一样的手帕还回来。
他说得贼顺溜,一脸傲慢不耐烦的模样。倒叫陆梨提着的一颗心放下来,奴才都是看主子脸色吃饭,他这般态度,想来老二还是看她不顺眼的。看不顺眼才好呢,她巴不得不与他有牵扯。皇子爷得有多少张手帕?那是一年四季都不缺,他非得叫她绣,她也不想欠他人qíng。还清楚就好了。
陆梨就说:那回头奴婢做好了,送去给喜娟。
小喜子把一小卷绢丝料子塞给她:倒不用你送。殿下九月过就要出宫建府,喜娟最近时常出去布置,你做好了殿下估摸着时间自己会来取。
这会儿小姐妹们都踮着脚尖看呢,陆梨也不想同他磨缠,只得先收下来。小喜子便抿嘴斜了陆梨一眼,姑娘家果然是皮薄好上当。这一来二去,事儿可不就这么成了。
忘忧糙,含笑花,劝君闻早冠宜挂讨梅手里攥着个荷包,哼着曲儿从幽幽窄窄的东三长街上转昭华门过来。荷包里头装着她找人弄来的蛇药,到底是不放心陆梨想过来瞧瞧。正要跨过苍震门,看到这一幕画面,脸上原有的笑意便凝住。只当是二皇子谴亲随给陆梨送绢子,想到昨天李兰兰说的那些话,再看陆梨把绢子攥进袖管,她少顷便又默默把荷包拿回去了。
似乎今岁的雨都集中在六月,十六那天晚上下了场bào雨,雷电把尚食局震塌了一堵墙,院子里都是砖头和土。于是十七那天的考试,就安排在御花园天一门下的空地前。
正值巳初的光景,夜雨过后显得清凉怡人,御花园里树影摇曳,风和日丽。今岁报考尚食局的宫女加起来得有二十六人,分成上午下午两拨考试了。空地上架起来两排小炭火炉子,边上各搁一张小桌,上头放着香菇、白菜、豆腐和葱姜蒜料等家常素菜。荤食则是按各人的需要自己挑选一样,或ròu或鱼或虾蟹皆可。陆梨抽到了第二排第三号,因为记着吴爸爸的嘱咐,便事先预订了一条五花ròu。
这会儿御膳房那头还没把食材送过来,姑娘们便坐在树荫下闲聊着。陆梨早前没做过荷叶ròu,宫廷里没听说,李嬷嬷也未教予她,都是这三四天里临时琢磨的。心中反复回放着工序,荷叶得划丝入味,ròu要焖得软嫩苏烂,蒸的时间也得拿捏到恰恰好,否则就老了腻了不好吃。
讨梅回去拿扇子了,chūn绿正在给她鼓劲:你可都记着,甭紧张,等着你掌勺哩。进了尚食局,今后我和讨梅头疼脑热也不用求人了,叫你煮点儿药膳端过来就好。陆梨你可真是我们的大福星。这阵子chūn绿心qíng倒是不错,因着在康妃娘娘那头时常得以说上话。
周遭待考的姑娘们一个个踌躇满志。陆梨本还十拿九稳,被她这么一煽动着倒有些紧促起来,应道:放心吧,说好了姐妹三个齐头并进,我还等着你们做了娘娘,给你们煲当归益母哩。
那当归益母也叫暖宫汤,乃是宫妃承宠后赏下的恩典,为的是能为皇帝爷早日开枝散叶。听得chūn绿脸一红,佯作抬手要打。
绛雪轩前,御膳房太监抬着宫女们点名的荤样食材过来,嘴里头吆喝着姑姑们让一让,别污着衣裳了。见篮框里滚下来几颗土豆蛋子,连忙弯腰去捡。
孙宫正着一袭暗紫色宫装从旁路过,见状便对身后的宫女斜觑了一眼。
讨梅正从树下远远过来,便见那宫女不知把谁人的ròu条子取起,又从腕间的篮子里拿了一条放下去。孙宫正是孙凡真的亲姑姑,她不禁有些不好的预感,连忙静悄悄走开。
回到天一门下,见chūn绿正在与陆梨笑闹,便敛藏起心绪,问:哟,都说着什么呐,瞧把咱们chūn绿脸红成这样。
chūn绿羞恼地瞪陆梨:你问她,我可没脸儿说那话,叫她自个说。
陆梨打小做太监久了,对这些后宫规矩早看做是日常,闻言顶嘴儿:我可有说什么了?我等着你两个当娘娘,顶好叱咤风云才好呢。
她说着玩笑话儿,像一点也不想往主子爷跟前高攀,但讨梅想起她前儿收二殿下礼物的泰然,脸上的笑意便有些僵硬。咬嘴犹豫了下,到底没有把刚才那一幕说出来。
时辰静悄悄游走,此刻的御花园已然热闹起来。后头的万chūn亭下考舞坊的宫女正在练舞,西头的延晖阁里乐工们也在拨琴艺,丝竹器乐声将一块四方地儿点缀得chūn花盎然。
楚邹跨出长康右门,绕过琼壁走进御花园,这热闹便让他很不自在。打四岁进宫来,幼小就不喜莺燕,总爱往乾西所那头跳炕子躲清静。如今在废宫里幽禁了四年,乍然闯进这熟悉又陌生的奢靡,便看得他眼睛有些疲炫。只是颔着下颌,bī着自己静默走路。
他的个子修展颀俊,大约比老二楚邝略低上一小指头,笔管条直的一长条。甚年轻,那削瘦的脸庞看着也不过十七八岁。几个小宫女从旁边经过,不由对他感到讶异。因他的衣袍上无有刺绣,但身后又有跟班太监亲随,而那通身冷贵的气场,又使他分明像个紫禁城里的皇子爷。
宫女们不禁小声嘀咕:瞧,那位是谁?怎的有点像瑞贤王?
嘘,我猜着是废太子邪他竟从禁宫里跑出来,这是要做什么?
听说前阵儿才咳着,你瞧他脸色这样白,都说染了痨病哩,得躲着他远些才好。
指指点点着,纷纷往他边上退开去几许。
曾几何时,少年在宫墙根下行走,那一袭太子常袍翩翩,眼目倨傲,得多少姑娘崇仰恋慕?一片树叶子从枝头垂下来,挡住了眼帘,楚邹只是抿着薄唇,生涩地低了低头掠过去。
这宫廷隔了四年,像是已不与他有关了,那样的排斥与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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