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叹一口气,不由想起王临走前的话:齐恕,五媚本王视之如妹,本应为她找个好夫家,但此刻已身不由己。所谓君有事,臣尽其责,所以你便代本王为她找个良人吧。
唉,这哪里是要他找良人,王分明就是要他做良人嘛!
不同于齐恕的哀声叹气,康城百里外的一家客栈中,天字号的雅房中却是一片温馨宁静。
柔和的灯光坐着一个着淡huáng宫装、手捧书卷的秀雅女子,她的对面则坐着一个容貌平常,却气韵灵秀的青衣男子,正端着一杯热茶,轻轻chuī开茶叶,微烫的水入喉,心肺都是暖的。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gān云霄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边城流血成海水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糙果然!战事即为祸事!难怪自起兵始,难得见王欢笑,每次战后更是长眉紧锁,她是在为这些流血送命的战士伤心!秀雅的女子一边吟着诗一边慨然发言,末了抬首望着对面的男子道,所以王才会弃位而去,其实她是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战苦!
嗯。对面的人点头微笑,夕儿看似狂放豁达,实则心肠最软。
看着灯下看书的女子,不由想起离城前夕儿诡异的笑:久微,六韵在风王宫可也是学富五车的才女,你回久罗山后,族人团聚开枝散叶,总要聘个教席先生嘛,所以六韵就拜托你了。
呵,教席先生吗?久微悠然一笑,是缘便躲不过,无缘对面也难求。
同样的夜晚,苍舒城中的皇华大军则是一片欢跃。
不同于将士的欢喜,皇朝却静坐于书房中,出神的看着墙上一幅烟波图。
咚咚!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然后不待他响应,门便被轻轻推开。
能随意进出他房间的当世只有一人。移首望去,果见一袭皎洁如月的白衣飘然进来。
还在想吗?还未能想通吗?玉无缘在皇朝对面随意坐下。
我想通了,只是无法理解。皇朝轻轻摇首,他那样的人本不应有如此之为,却为何偏偏如此行之?
qíng之所钟,生死可弃。玉无缘淡淡的道,你若同行之自能理解,但你若理解,那这天下便不是你的。
qíng之所钟吗?皇朝喃喃轻念,眸光有一瞬间的迷茫与柔和。
嗯。玉无缘浅笑点头,他能如此,你我只能羡之。
羡慕吗?或许也有。皇朝淡淡一笑道,将这天下视如尘芥的潇洒千古以来也只他一人!所以啊,这天下之争算你我赢了,但另一方面,你我却输他!
何须言输赢,但无悔意便为真英雄。玉无缘凝眸看着皇朝,心安于他坚韧的金眸。
昔年师父预言我乃苍茫山顶之人,可他定料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皇朝有些怅然道。
当年,天老地老虽观星象得天启,但是他们下山太早。玉无缘淡笑道,所以他们未能见到最后的奇异天象。
哦?
王星相持,异星冲宵。光炫九州,剎然而隐。玉无缘仰首,目光似穿透那屋顶,直视那茫茫星空。
这颗异星便是风夕。皇朝了悟道,只是剑眉一挑,有些奇异的看着玉无缘,当年你才多大?
十岁。玉无缘老实的答道。
十岁?皇朝惊憾,然后又笑起来,果然呀玉家的人!
玉无缘一笑而对。
片刻后,皇朝端容道:明日我与皇雨、九霜三人去往康城,不带一兵一卒,你可有异议?
康城可放心的去。玉无缘看着皇朝,目光柔和,微微一顿后又道,明日我不送你,你也无需送我。
砰!皇朝猛然起身,撞翻身前的矮几,叮叮当当!几上的壶、杯、玉雕便全坠落于地,可他此刻顾不得这些,只是本能的伸手抓住玉无缘的手,厉声道:无缘,什么无需送我?
你我相识以来未曾见你如此慌乱过。玉无缘却拨开他的手,弯腰将矮几扶起,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
无缘皇朝看着玉无缘平静的收拾着东西,胸膛里一颗心上下跳动,这么惶然的感觉此生第一次!
皇朝。玉无缘收拾好东西抬首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不再平静犀利的金眸,心头不由也是一番感动一番叹息,抬手抚在他的肩上,皇朝,记住你的身份,万事于前,应岿然不动。
皇朝此时却已无法做到岿然不动,凝眸紧锁着玉无缘:你我相识也近十年,我敬你为师,视你为友,虽非朝夕相伴,但偶尔相聚,偶尔书信相传,你我qíng谊我自信不输生死之jiāo四字,每有事之时你必至我旁我以为你我会一生如此难道难道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似乎无法直视金眸中那灼热的赤qíng,玉无缘微微转首,目光却落在了墙上那幅烟波图上,看着那朦胧的山湖雾霭,那一剎那,他的眸中浮起迷蒙的水雾,可眨眼间却又消逝无痕。
我们玉家人被世人称为天人,代代皆被赞为仁义无私,可只有我们玉家人自己才知道我们无心无qíng!玉无缘的声音缥缈如烟,脸上的神qíng也如如雾霭模糊,我一生无亲,能得你这一番qíng谊也不枉此生,若是可以,我也愿亲眼看你登基为帝,看你整治出一个太平盛世,与你知己一生,只是我已命不由己,我的时间已到尽头!
什么意思?皇朝目she异光,紧扣住玉无缘的手。
天人玉家何以未能天人永寿?玉无缘回首看着皇朝,脸上是嘲弄的笑,当日在华都之时丰息曾如此问我。
天人玉家何以未能天人永寿?皇朝惊愕的重复。
哈哈玉无缘笑,笑得凄然,笑得悲哀,将双手摊于皇朝面前,皇朝,你看看我的手,你竟还未发现,还未知道吗?我已寿数将尽!
皇朝垂眸看着手中紧扣的那一双手,那一刻,脑中轰然巨响,剎那间一片空白!片刻才回过神来,看清那一双手,那一刻,懊脑、悔恨、心痛、恐惧等等jiāo夹在一起,一时间,只觉心头激流奔涌般混乱,又空空然似什么也无。
那双手是白玉雕成!那样的完美,没有一丝瑕疵,可就是这一份完美才令人恐惧!人的手再如何保养,再如何的白凈细嫩,也绝不会真的化为玉,总是有柔软的皮肤、温暖的热血,可眼下这双手这双手当然没有石化为玉,可那与玉已无甚差别,冰凉的,透明的,握在手中,感觉不出那是手!
可是还有让他更震惊的,那双手掌心的纹路竟是那样的淡,淡得看不见!那样的短,短得什么都来不及展开!人的一生,生老病死,荣rǔ成败,尽在其中,可他的莫若说一切都短都无!
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未发现?他说他敬他为师视之为友,可他为何竟未发现他的双手已生变化,未发现他掌心的秘密?!
无缘皇朝抬眸看着面前的人,此刻才发现他那张脸竟也如玉莹亮,可眉宇间的神气却已衰竭,那双永远平和的眸子中此刻是浓浓的倦色,为何他未发现?!
手在抖,声音也在抖,无缘我不配为你友!
傻瓜!玉无缘将手抽出,拍拍他的肩膀,这又不是你的错,这是我们玉家自己所造的罪孽。
罪孽?难道,当年久罗皇朝猛然醒悟,心头一沉,可是可那不是玉家的错,始帝与七王又何曾无错,可为何承受的却是玉家?这不公平!我
玉无缘一摆手,阻止他再说,七王之后应都知栖龙宫当年的悲剧,只是知玉家人承受血咒当年在场的只有兰王丰极,想来他将此事传与了后人。当年那场悲剧虽起于凤王,却结于玉家,由玉家承担所有的罪孽,是玉家人心甘qíng愿的事。三百多年来,我们玉家虽未有一代能活过三十岁,但无一人怨极七王,一代一代都是毫无怨悔的走至命终。
我们七王之后安享荣华,竟不知这些都是玉家人代代以命换得的!皇朝笑,笑得悲痛,可是都这么多年了,难道玉家都不能解开血咒吗?
久罗王族的血咒是无法解开的。玉无缘淡然的一笑,久罗全族的毁灭只以一个玉家相抵,其实是我们赚到了。所以日后你为帝时必要好好侍久罗族人,以偿还我们祖先当年造下的罪孽!
我为帝我为帝我为帝之时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无缘,你留在我身边,我必寻尽天下灵药,必访尽天下能人,必可为玉家解去血咒!无缘,你信我!皇朝急切的道。
玉无缘平静的看着皇朝,看着他一脸的焦惶,忽然觉得全身一松,似乎一切都可就此放下,再无牵挂了。即算命即将终又如何,即算终生无亲无爱又如何,不是还有眼前这个朋友吗?不是还有他这一份赤qíng吗?所以玉家人心淡寡yù,对一切要求都很少很少的,所以有这些真的足够了!
皇朝,始帝当年又何曾不是想尽办法,三百多年来玉家人又何曾不是用尽心思,只是啊玉无缘一笑,笑得云淡风清,笑得洒脱从容,玉家人是很相信天命之说的,当年始祖明明知道凤王会引起的悲剧,明明知道玉家将遭受的劫难,但他却没有在初遇凤王之时便杀掉她,以避劫难,而是让一切应验命运。他有他的理由,或为当年乱世不可少一名英才,或为始帝,或为他们的qíng谊而我玉无缘,虽无力改变玉家的命运,但我却不想再依命运而行,我要让玉家的命运就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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