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唤小白的白狼探出长舌,舔舔兰景明脸颊,乖乖俯卧下去,任他爬到背上,握住自己背毛。
他们行在林间,朔风阵阵掠过耳边,长袍摩擦伤口,带来阵阵麻痒,兰景明不为所动,两腿夹紧狼身,双臂伸展开来,雪浪如雨袭来,淋漓砸在脸上,苍茫天地无声,唯自己呼吸起伏,任凉意卷走热浪,掀起翻卷袍角,踏出咯吱水声。
在林间穿行良久,白狼腾跃几下,带他跑到林间山脊之上,天上是一轮圆月,脚下是灯火通明的永康城,这座城池仿若被钢筋铁骨铸成,外面竖立厚重城墙,里面灯火通明熙熙攘攘,隐隐有叫卖声传来,高高竖起的竹节上插着红色葫芦,串串在半空打转,蒸笼里端出热腾腾的包子,它们冒着热气,成排摆在案上,集市里女子牵着男子,小孩坐在男子颈上,几个人捧着新出炉的糕点,一人咬上一口,河水里飘着五彩斑斓的花灯,兰景明趴在白狼背上,指着永康城的灯火:“小白,那里好不好玩?”
白狼长嚎一声,当做对他的回应。
“有件事,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只敢悄悄说与你听,”兰景明埋在白狼毛中,深深抽吸一口,“我隐隐能忆起一些……娘的模样,她身姿窈窕,眉眼与我相似,身上总有花香,她还戴着……永康城才有的发簪。”
第11章
火势漫山遍野而来,枯草被火舌舔舐,燃出满地黑灰。
陈靖趴在草中,被烈火烧到脚跟,燃至脚背,皮肤灰黑泛紫,指头枯如鸡爪,逼出烧灼刺痛。
他痛的辗转不宁,口干舌燥,皮肤似被揭开,揉出鲜嫩血肉,他在火吻中打转,辗转反侧半日,挣扎向前爬动,握住一只脚踝。
他握住那条小腿,狠狠拽到身边,浓碧色的猫儿眼映入眼帘,满头金发揉在颈上,眼尾粘着几粒泥土,那双眼泫然欲泣,似乎在诉说什么。
陈靖向前攀爬,妄图看懂他的唇语,火舌燃到眼皮,他惊呼一声,头朝下滚落在地,四周有人高呼少爷,七手八脚将他扶起,他脊背贴在地上,尾椎震得生疼,皮肉黏在股上,颤巍巍抖动几下。
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浸泡开来,困在陶瓦罐中,瓮瓮鸣叫几声,倒还可以忍受,陈靖腰上围着一圈短布,站在那两腿漏风,把他闹出一张大红脸,手脚并用爬上床榻,闷闷道:“你们先出去吧。”
余下人等各自退下,陈靖趴在原处,歪过半面身子,小心翼翼抬起布帘,看自己红紫相间的屁股,好在那里大多已经收口,上面涂着棕色草药,一股股药香悠然飘来,丝缕蹿进鼻端。
身旁矮塌摆着清茶,陈靖探长手臂,将茶盏端来,一口气喝个痛快,沁凉茶香冲入肺腑,熨帖焦躁身心,他挪动两腿,慢悠悠挪到地上,换上干净衣裤,从榻边抓来一只竹拐,杵着它挣扎两下,一步步走出房门。
家臣们忙上来扶他,他挥手不要人扶,低声道:“我兄嫂在哪?”
其中一个人作揖:“老爷陪付大人在乾春阁听曲,夫人身体羸弱,在听湖小筑歇息。”
陈靖听着,半晌嗤笑一声:“他一个阉人,去乾春阁听什么曲?”
其余几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不敢上前:“隔墙有耳,少爷切莫再说这些。”
陈靖满不在乎,将竹拐丢在地上:“扶我去听湖小筑。”
听湖小筑在府里东南方向,此时寒冬腊月,树上绿叶凋零,只余光秃秃的枝干,湖中水浪凝结,结成厚厚寒冰,陈靖路过时挣扎弯腰,拨开绵软残雪,指头覆在冰上,黏的皮肉生疼。
他身上有些烫热,被冰雪裹住身体,脸上舒服许多,他环抱两臂,怔怔盯着冰面,天上北雁南飞,湖上掠过几道残影,陈靖蹲坐在地,恍惚间嗅到缕缕檀香,身上被浓密白毛覆盖,那雪里白果的味道酸倒牙齿,舌尖洇出麻痒。
大雪纷飞,山里没有牲畜,这些白狼······还能活吗?
“府中养着甚么活物?”
陈靖回头。
几名家臣推了个人出来,家臣陆云溪拱手作揖:“回少爷的话,府中还养着碧嘴鹦哥二十余只,汗血宝马八十三匹,夫人院中还有几只白色狸奴······”
“都不能吃,”陈靖撇嘴:“没问这个,我问养了多少家畜。”
“鸡鸭鱼鹅应有尽有,”陆云溪丈二摸不着头脑,“少爷可是有甚么想要吃的,膳房即刻为少爷准备。”
“云溪过来,”陈靖探长手臂,揽住陆云溪脖颈,将人拉到身边,“从明日起,不对,从今晚起,你带人拎着这些鸡鸭鹅鱼,通通放进山里,能放多少便放多少,别被我兄嫂知道,知不知道?”
陆云溪愣了:“少爷这是何意,这天寒地冻,山中尽是豺狼猛兽,若是放些家畜进去,岂不是白白供养他们?”
陈靖心道这哪是供养豺狼野兽,明明是供养菩萨,但心里想的毕竟不好明说:“我此次死里逃生,幸得有菩萨相助,夜里菩萨给我托梦,说腹中饥饿没有食物供养,夜夜睡不好觉,我思来想去,此事需得有我最信任的人去办,还不能大张旗鼓,以免辜负菩萨心意。云溪,此事你若不帮我,便是叫我在菩萨面前丢尽颜面,若是菩萨怪罪下来,与你可脱不了关系。”
陆云溪大惊失色,连连作揖:“云溪不敢,今夜便按少爷的意思,将家畜投进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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