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挠挠脑袋,脖颈洇出薄红:“后来甚么针灸请神的办法都用过了,我喝过香灰,吃过蜡油,连符咒煮的汤水都喝过两碗,最后郎中们实在无法,干脆死马当活马医,给我熬了最平常的清热解毒的方子·····一碗下去蒙被大睡一场,醒来便大好了。”
兰景明口唇半张,没想到这轰轰烈烈一场大戏,如此轻易便收场了。
“好在方子里就几样最普通的药材,我全都记下来了,”陈靖嘿嘿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若是不想如此这般进府,你也吃些看看,我当时黑的不成人形,约莫你也能黑上不少。”
兰景明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人说的办法是这种办法,他拾起果子,犹豫片刻才道:“阿靖。”
陈靖登时正襟危坐:“你且说吧,我听着呢。”
“你真的好憨,”兰景明一本正经,“憨的令人钦佩。”
陈靖丈二摸不着头脑,这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
他还没明白过来,兰景明已掰开硬壳,挑起一块果肉,囫囵塞|进唇里。
“你,你还没告诉我。”
“甚么?”
“你的名字,”陈靖鼓起勇气,“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第27章
“我······没有名字,”兰景明回道,掩饰似的垂下脖颈,撕下一块果肉,囫囵塞进口中,“我和爷爷两人生活,爷爷年岁大了,头脑不慎清明,见我日日与白狼作伴,便干脆唤我白狼,若是不介意······你也这么唤吧。”
“啊?”陈靖搓揉脑袋,额发揉成鸡窝,“可以倒是可以,只是这名字······着实有些随意,这样吧,你我共同想个名字,进府里先报这个,若以后想到更好的了,在城内通牒处换印即可。”
“好,”兰景明点头,指头掰开硬壳,舔掉最后一丝果肉,“你先说罢。”
陈靖懵住了。
他是家中最小一个,出生时备受爹娘哥嫂宠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哥哥嫂比他大上不少,身旁也没甚么兄弟姐妹,他自然没甚么帮人想名字的经验,再加之他之前不爱念书,次次把好不容易请上门的先生吓跑······眼下只有从赫先生那学到的一点皮毛,实在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是非经过不知难了。
“咳,”陈靖随手掰来枯枝,背过脑袋窝成一团,在地上涂涂画画,“你先吃着,我先想想。”
兰景明轻舔被果肉浸湿的小指,眼珠在背后跟着陈靖,不知是冻的还是热的,陈靖从耳垂到耳骨都是肉眼可见的红,口里嘟嘟囔囔不停,不知在琢磨甚么。
这果实的味道着实惑人,兰景明往日为了生存茹毛饮血,吃甚么都是为了填饱肚子,几乎没甚么喜爱的东西,可这荆棘果意外合他心意,不需陈靖来劝,他自己一个接着一个,吃的小腹滚圆,半天舍不得放手。
陈靖把自己仅会的那点诗词抠挖出来,颠来倒去背诵,想摘点好词好句出来,在少年面前表现一回,只是那诗词歌赋往日里还能刨出两句,眼下竟似被笼进口袋,一句都憋不出来,他急得薅掉两缕头发,垂头丧气扭过脑袋,慢腾腾挪回少年面前,一屁股坐在地上:“哎,没办法·····”
后半句被他噎在舌下,眼珠瞪成铜铃,差点呛个半死。
少年迎着日光抬头,那双琉璃似的眼睛融进墨盒,荡出层层涟漪,他原本肤色极白,唇色红润,这双墨染的瞳仁比常人更黑,嵌在这白皙如玉的面颊上,生出出淤泥而不染的秀雅来。
陈靖惊到脊背发直,口唇磕碰,半天挪不开眼,直到少年按捺不住,弓背塌腰凑过半身,在他眼前晃晃,他才如梦初醒,忙不迭正襟危坐,轻咳两声:“咳······回去若说你是男子,无人会相信的。”
兰景明停下动作,送到唇边的果肉落下,被他顺手抹掉:“那该如何是好,你说这话,是要我扮做女子?”
此事兰景明确实想过,这永康城将军府镇守边关,若是来历不明的男子被阿靖带回府中,定会被按住盘问,盯得他动弹不得,哪里都去不了,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进去······应当会轻松一些。
“啊?”
陈靖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可不知怎的,大哥之前令他寻个填房的事在耳边炸响,直如新春爆竹,炸的他两耳嗡鸣,本来该说的话跃到喉边,硬生生转了个弯:“倒确实······可以一试,待回了城里,衣服你分别穿上,看看哪种更衬托你。”
“晓得了,”兰景明乖乖点头,“名字······怎么样了?”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陈靖喃喃吐息,“此景当真衬你。”
兰景明眼睫轻眨:“甚么?”
“先生有几首喜爱的诗词,日日挂在嘴边,时不时誊写出来,还要我也得学会,学不会要挨板子的,”陈靖抠弄头皮,埋起脑袋,“只是我听了上句忘下句,难得兴致来了,才能冒出一句,等你回去,可得好好念书,不能学我这般顽劣。”
他难得反刍自己,生出悔不当初的意思,若被哥嫂听到,定会惊掉大牙。
“郁郁青青,”兰景明温声吐息,指头埋进雪里,压在草叶之上,“这个青字······我很喜欢,便唤我白青罢。”
朔风袭来,风浪翻涌白纱,雪珠落在发间,陈靖鬼使神差伸手,抚住那抹发尾,虚虚握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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