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胸口一跳,眼皮哆嗦直跳,慌忙硬挤过去,横在两人之间:“喂,你们在做甚么?”
赫钟隐松开掌心,唇角浅浅勾起,那抹寒意消褪,如冬日残雪,倏忽化为雾气。
若不是真切被那杀意触到,兰景明也会觉得是自己太过紧绷,可多年来活得如履薄冰,令他养成野兽般的直觉,他知道刚刚这先生真想杀他······只是克制住了,没在阿靖书房动手。
若是真对上了,自己有几分胜算?
兰景明不敢托大,他适才被压制的动弹不得,毫无反抗之力。
赫钟隐两手环胸,转身绕过书桌,坐回藤椅上面:“适才你这小友为我研墨,墨汁站在手上,我帮他擦净罢了。”
陈靖嘴角直抽,心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您,您若有这好心,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兰景明不愿站在光下,他向后退缩,缩进角落里面,融入暗影之中。
桌上只有赫钟隐放凉的半盏清茶,陈靖满不在乎,举起来咕咚咚一饮而尽,随手抹了把嘴:“饿死我了!何时才能用膳?”
“练得不怎么样,用膳倒一次不落,”陈瑞在门外冷哼,“出来罢,午膳已备好了。”
若按祖传规矩,妾侍不能与老爷少爷同桌用膳,但陈靖满不在乎,他拉着少年手腕,将人按在桌边,一道道给人夹菜,兰景明还没摸到瓷勺,碗里已堆成小山,他经过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哪里还有食欲,只能垂头僵硬进食,硬吞掉几片菜叶。
陈靖察觉少年心绪不宁,自己也没了吃肉的心思,三两下扒光餐食,匆匆打个招呼,领着少年便离席了。
待两人走后,陈瑞搁下饭碗,磕哒一声轻响:“我着人在城中探过一番,这白青无人知晓,查不出几分踪迹,贸然留在阿靖身边,着实令我放心不下。可这小兔崽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若是日后要八抬大轿,将人迎娶进门······我怕也拦不住了。”
“将军何需多虑,”赫钟隐几乎未用甚么,只浅浅尝两口汤,“古人道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眼下二人年岁尚小,未曾历经风雨,今后会遇到甚么,还未可知呢。”
陈靖将兰景明一路拉回卧房,将人按在榻上,捏起少年的脸端详一会,拧了条热毛巾过来,给少年按在脸上:“自己擦擦,眼周都是红的。”
兰景明惊魂未定,强自拿毛巾擦脸,挣扎扯开唇角:“我没事,阿靖多歇歇罢。”
“我才是都习惯了,”陈靖并不避讳,拿来兰景明用过的毛巾,囫囵拍在脸上,“练这点功不算甚么,跑两圈便清醒了。适才在书房怎么回事,先生欺负你了?”
兰景明哪里敢说,连连摇头摆手:“我······我想学他写字,他说我太笨了。”
陈靖一听眉头直竖:“还有这等事呢?岂有此理!莫怕,他不教你我来教你!”
兰景明哑然:“你······你会么?”
“有何学不会的,”陈靖将兰景明拉到身旁,给人磨出墨汁,“这都是我昨日临摹的字帖,你且试试,不会我来教你。”
兰景明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这下骑虎难下,不写都不行了,他仍旧用不好力,写几个字歪歪扭扭,几乎要戳漏宣纸,陈靖实在看不下去,干脆抬手过来,包住他的手背,两人手心贴着手背,热意直溜上来,咚咚叩动心弦,陈靖贴在兰景明颈边,被这一缕发丝撩丢了神智,那檀香若有若无,忽明忽灭,如佛堂前的一豆烛火,燃尽心中绮思。
两人开始还认真写字,后来玩闹起来,你在纸上画只王八,我在纸上画只兔子,白净宣纸被涂抹的不成样子,化为碎末到处乱飞,陈靖闹得累了,在榻上猛滚两圈,蓦然坐起身来:“眼看快要到元日,府里已采了不少贺礼,外面集市都开到三更后了,大哥之前偷偷瞒着嫂嫂,在树下埋了几坛陈年青竹叶,传闻这酒入口绵软后劲浑厚······我们去偷出来罢?”
兰景明怎么也没想到,这话说着说着,后面竟拐到偷去,他压根不想节外生枝,可耐不住陈靖力大无穷,拉着他拐过几条石路,趁人不备钻到树篷底下,徒手抠挖半天,指甲都劈裂两个。
兰景明看着心疼,不由也跟着动起手来,两人在树下刨来刨去,狗刨似的挖出小坑,在石下搬出两只小坛,那坛子被层层包住,洇出泥浆清香,陈靖四下看看,小心掀开盖子,浓郁酒香扑鼻而来,闻之令人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陈靖给人使个眼色,两人手脚并用,将泥土填回原状,沿原路跑回院子,蹿进卧房里面,啪一声拉上门闸。
书房架子上有两只价值连城的琉璃夜光杯,陈靖毫不客气卷来,倒满两只杯子,自己拿起一杯,囫囵灌进口中:“哇——呸!”
没等沁入五脏六腑,先喷了大半出去。
这陈年烈酒入口劲足,直如游龙入海,搅动五脏六腑,陈靖掐着脖子,嘶嘶哈哈半天,皱出苦瓜脸哼唧:“你别喝了,或者兑点水罢。”
“无妨,”兰景明端起自己那杯,小心舔了一口,仰头一灌而下,“不成问题。”
陈靖看得呆了。
他少年心性作祟,自不肯在心上人面前甘于人下,硬是倒满一杯,捏起鼻子噎下:“再来一杯。”
兰景明本该拦他,可不知为何,他心头沉甸甸的,那点劝解的话到了唇边,都成了那浓烈酒意,引他坠入梦中,他和陈靖比武似的,你来一杯我来一杯,你倒一盏我倒一盏,陈靖面色酡红,胡言乱语半天,口中嘟囔不停,在卧房里哼哼哈哈,抡起一套拳法,兰景明面不改色,一杯接着一杯,这陈年烈酒于他而言比白水还淡,非但醉不了他,还令他愈发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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