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卷起被褥,向内窝成一团,脑袋埋在里头,恨恨拿手捶头。
疑点重重,迷雾阵阵,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都不知道,说不定半真半假,只为引他上钩。
而他真如那鱼竿上的鱼儿,被长线扯得四处乱晃,追着那饵料四处乱跑,甚么神识都摸不到了。
自己果真是个傻子。
旁人说甚么便信甚么,说甚么便听甚么,与傻子又有何分别。
夜色渐深,陈靖捏着玉镯,浑浑噩噩睡去,往后数日又有驿馆来报,说是关东连降大雨,下游水浪涌起,灾民流离失所,请钦天监仙官救命。
钦天监再做法事,几日后大雨停了,驿馆人千恩万谢离去,陈靖当晚倒睡不着了,沿着绳子爬到琉璃宫顶上,在瓦片外睡了一夜。
他过上这般在殿里睡上几日,在琉璃宫外睡上几日的日子,那三皇子不知是不是被吓破胆了,足有几个月没来,倒是五皇子和六皇子都曾来过,皇子们明面上相敬如宾,背地里腌臜事都没少做,陈靖渐渐明白过来,这钦天监不止是通天之所,还是结盟的皇子们互通有无之处,那壁中隐藏的暗道里不知还有甚么,说不定床褥火盆酒肉应有尽有,足够让他们大快朵颐,危机时还能挖地道逃出皇城。
可惜皇子们的筹划都落空了。
陈靖私下里默默腹诽,圣上垂帘听政广求丹药,整日不肯现身,倒是将朝堂动向掌控在手,兼顾各方平衡,没给这些皇子争权上位的机会。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陈靖在皇城里住了半年,期间与兄嫂互通书信,得知嫂嫂身体渐好,只是仍需卧床,不能随意走动,小侄儿咿呀学语,能蹦出几个字来,先生新办了两个私塾,不止城里家长们挤破头要送孩子进来,连临近城池都有人拖家带口过来,非要搬来椅子在外头听着。
但是写来回信的只有哥嫂,先生从未主动提笔写过甚么,陈靖知晓他们往来书信都有人查阅,也许先生不想暴|露自己,他便自顾自心领神会下来,回信不再提及先生。
半年来各方驿站仍时不时有人来报,说是某某地突逢大旱大雨大雪云云,请钦天监向天请命,仙官俱都一一应下,没有怠慢的时候,陈靖有时夜里踏上琉璃塔顶,掀开瓦片会看到仙官坐在窗边饮酒,夜风拂起发尾,簌簌缠在颈上,仙官仍着那身白纱,仿佛不晓得冷,那烈酒喝掉一半洒落一半,有的被他沾在指上,在瓦片上乱涂乱画。
仙官容颜俊美,只是脸色愈加苍白,衬得嘴唇愈红,如被鲜血涂抹。
琉璃宫内总是冷冷清清,一日三餐倒有人来送,菜色丰富滋味鲜美,只是仙官不思饮食,拎起糕点不是送入口中,而是夹在指间碾动,任糕点碎末簌簌落下,纷纷洒在盘中。
那些大鱼大肉更是纹丝不动,怎么端来便怎么端走,仙官对这些甚为厌恶,总是捏着鼻子躲开,将盘子推到八百丈外。
若是当天做了法事,夜里仙官更是咳嗽不止,拿被褥裹住自己,昏昏沉沉埋在里头,只冒出几缕额发,簌簌在枕上挪动。
一次两次可以用碰巧解释,三番五次便断然不是假的,陈靖逐渐相信通天之术确有其事,仙官的身体肉眼可见衰败,虽不至于弱不禁风,也远远不及常人康健。
身在皇城总能见到各方来使,即便再没心没肺,得到的消息也比以往更多,战乱刚平百废待兴,各处都需减免赋税休养生息,国库空虚粮草不足,若再被天灾战乱威胁,不知何时百姓才能安稳。奏折总是如雪片飞来,层叠堆成小山,陈靖也跟着渐渐知晓,狂风骤雨洪涝大旱所造成的伤亡,远远比战乱更多,钦天监仙官以一己之力承受许多,却并未奢求回报,日日住在钦天监里,如同住在牢狱之中。
终有一天陈靖在琉璃顶上待不下去,滑进去三步并两步抢过酒壶,咚一声丢到壁上:“停下莫再喝了!”
仙官面色酡红,懒洋洋打个酒嗝,手脚并用去捞瓶子,被陈靖提着后颈拽回,拉到窗边吹风:“清醒清醒!看看你是甚么样子!”
“拜托了小将军,”仙官趴在窗上,酒气散溢出来,眼角爬上薄霜,“好歹······让我醉一会罢。”
陈靖骤然松手,踉跄后退几步。
不要再想了。
这不是白青。
这里不是将军府。
白青已经抛下他走了。
陈靖立在角落,指头捏住眉心,一下一下揉按,额角痛起来抽动不断,如同小锤敲打,叮叮咚咚不停,这酒气只是随意嗅嗅,便知道是不折不扣的好酒,仙官手里的那壶被摔碎了,摸索又去盘里捞来新的,可惜壶盖还没拍开,他后颈一痛,眼前发黑倒在地上,陈靖将人丢上床榻,敛起被子胡乱一扔,给人堆在身上。
这一夜陈靖没有回去。
他坐在角落,嗅着满室酒气发呆,指头揪住头发,狠狠揪掉几缕。
忘了罢。
忘了罢忘了罢忘了罢。
为何怎样都忘不了。
为何如同梦魇,在他胸中徘徊,令他无法释怀。
转日天光微明,仙官还未酒醒,陈靖跃出殿外离开,径直来到演武场里,捶裂数个木桩,大口大口喘|息。
日复一日练习,日复一日精进,他能察觉自己体式更强,身体变得紧实有力,胸腹小臂肌肉隆起,原本的衣物穿不下了,木桩都打裂了,百步穿杨的能力更进一层,连颇不擅长的攀爬之术,也比之前进步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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