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初的想法,看似是解决了问题,可实际上既委屈了自己人,还为日后埋下祸根。”刘协语重心长道:“朕看你行事也有此风,旁人都是奉献精神不足,你却是奉献有余,委屈了自己。”
这是在对“他爱”与“自爱”之间没有做好平衡,太过牺牲自己,满足他人。
“臣还需修炼吧。”曹昂被皇帝点破,没有否认,也没有认为这样是高尚的、更好的,只是平和得接受了皇帝略带责备的关爱之情。
听到“修炼”二字,刘协想到了什么,仿佛是自己忘记了,忽然就见夜空大亮,照得马车之内也亮如白昼。
那光只一刹那,却威力无穷。
车队立时停住,淳于阳低声道:“臣已派人去探。”
一时前头的郎官快马过来,回禀道:“前面有人拦路,是个独眼道士带着个童子。”
刘协扶额,他终于想起自己忘记的是什么了——还有跟左慈的事儿没结呢。
“请道长上车说话。”刘协与曹昂对视一眼,摇头而笑。
左慈上得马车来,这真是面如严霜。
当初皇帝话说的好听,只要他能救回曹昂来,便会奉金丹道教为国教。后来皇帝又说要先研习道家典籍,加以了解。现在倒好,他救回来的曹昂就好端端坐在一旁,皇帝却要趁夜“潜逃”了!
刘协笑得和煦,一点也没有“潜逃被捉”的心虚感,亲手斟茶,推给左慈,仿佛完全看不懂对方独眼中射出来的寒光,笑道:“道长请用茶——荆州最好的茶了。”
左慈也不管它,一手接了,仰头就灌下肚中,丝毫不品其中滋味,真如牛嚼牡丹。
刘协也不恼,笑道:“道长渴了。”又亲手给他斟了一杯。
左慈又是仰头灌下。
如是三杯,左慈只觉口齿之间充满了新茶的清香,这清香又作用于他的身心,让他的怒火不知不觉中就消散了。况且皇帝始终含笑,亲手斟了这三杯茶,也是给足了他脸面了。
左慈问道:“陛下何以不告而辞?”
刘协讶然道:“道长这话从何说起?”他笑眯眯道:“朕听说得道仙长,能未卜先知,你瞧,你这不是已经在朕马车上了吗?朕又何必多此一举,去请道长——果真去请了,倒像是看不起道长的神通了。”
左慈一噎。
曹昂低下头去,摸了摸鼻子,忍笑。
左慈徐徐吐出一口气来,道:“陛下大约以为老道只会雕虫小技,于国家大事无益。这六十年来,民间造访称帝之人,有名有姓的就有十四人之多。而豪强大族之内,暗中策划要以己方刘氏,替换当时皇帝的,更是不下几十起,虽然成功者甚少……”他这是要表示,自己于国家大事不但懂,而且很懂,懂得很深入,深入的领域很隐秘。
刘协听他这么一说,自然明白他的用意——老道连国家大事都了如指掌,皇帝你还有什么借口不兑现当初的承诺呢?
曹昂听得分明,此时岔开话题,道:“道长救了在下性命,我还一直未有机会,面谢道长。”
左慈只淡淡一点头,又道:“从前各地教派,零散不一……”他并不接曹昂的茬。
刘协截口道:“朕看了道长的三部著作,倒是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左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他费尽心血写出的三部经书,自然关心皇帝的读后感,此时的注意力变化,大概就是——你要是聊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
左慈睁大了他那一只独眼,目光锁定在皇帝脸上,暂且中断了他关于国家大事的长篇大论。
刘协道:“朕前几日试着静坐,倒像是摸着了呼吸法门,人虽然还在屋子里,但神思却飞到了万里之遥,看到了异国景色。这是不是就是道家所说的‘禅定’?”
左慈又是嘴角一抽,“禅定是佛家的事儿……我们道家是打坐。”
刘协打个哈哈,“差不太多,差不太多。”他一脸自然,“谁叫许多佛经都是你们道家弟子翻译的呢?要不怎么叫得道高僧呢?”
这在一个道士听来,简直是胡搅蛮缠,但偏偏还反驳不得——因为最早传来的许多佛经,的确是由道家弟子翻译过来的。
左慈以指节顶住发胀的额角,开始感到头疼,无奈开口,把越来越歪的话题拉回来,道:“陛下所说的这种状态,在我们道家叫做入静。普通人初学道法,若要入静,总也需尝试几百次,陛下一试就成,可见是有慧根的。”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紧跟着就感叹道:“陛下如此慧根,正是元君所定,合该是我道门中人。”
刘协点一点头。
左慈一喜,曹昂一忧,都以为皇帝是赞同了。
谁知刘协这头点下去,充满求知欲的目光又落在了左慈面上,恳切问道:“这慧根的说法,是属于佛教,还是道家呢?”
第205章
面对皇帝这种不正面作解, 只管顾左右而言他的行径,左慈闭上了独眼,默念清心法诀, 压住升起来的火气。
刘协笑道:“看来道长是不知道了吧?来,朕为道长解答。”
左慈刚念清心法诀压下去的火气, “噌”的一下子又冒出来, 才睁开的独眼又闭上了。
刘协只作不见, 仍是笑眯眯的,道:“这慧根自然是原有的词,挪到了佛家里用。这二十二根之一,五根之一, 观达真理,就是‘慧’——等会儿朕给你详细讲一讲什么叫二十二根, 什么又是五根。这智慧啊,能照破一切, 生至善之法最终成就功德。有慧根的人呐, 就很适合修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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