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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望了望天色,慢慢道:想必是这个意思。
    天空却灰暗一片,暮色朦胧下,连一丝云也没有,只觉压抑而死寂。
    第三十九章 奇门
    天渐渐地黑了,万籁无声。除了日深月沉亘古不变,承铎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似乎与原来的相同,又似乎与原来的不同,唯一熟悉的只有东方一人。东方却不知在想着什么,只低了头思索,左手却掐着指节,从无名指根至中指根、食指根,再依食指向上至指间,逐次至小指。承铎见他沉吟不语,心中有些明白了,问道:你算的是什么?
    天gān地支数。
    这莫非是个阵法?
    不错。
    世上真有这样的法门可以陷人其中,不令得出?
    世上的事你不遇见是不会信其有的。东方冷冷道。
    承铎觉得他语中颇有双关,也猜测不透,便撇开此节,只问阵法:这是个什么阵?
    东方道:这是个依山势而建的奇门阵,方圆二十里,都在阵中。八门被这峡谷隔开,想必我们没注意,从惊、伤、杜、死之门入阵了。
    这些都是凶门啊。承铎虽不曾深知奇门遁甲,却也解些皮毛。
    不错,踏进一步,有死无生。东方遥指远处山峦道:从峡谷这边往西,应有生、开之门。不过这布阵的人故弄玄虚,大概不会把生门排在西北乾位,我们且往西南方去。
    承铎看他表qíng严肃得很,便问:这阵法很难破解么?
    我们在这里转了多久了?可转出去了?
    承铎默然无言,东方并不看他,只看着远处黑色天幕下的山峦伏线,接道:这阵虽布得好,却改了山川布局,正是布阵最为忌讳之处。人与天地争锋,终究要受天谴。布阵之人阵法jīng妙,却心术不正!
    他话里带着不明了的语气,辨不出是何qíng绪。东方说完这句,便不再说,只下了马牵着辔头,缓缓往平坦开阔之地去。燕州冬月原本酷寒,到了这个时辰更是飘飘渺渺降起霜来,仿佛若有若无的寒气从天上薄薄地罩下。若是这样露营在外,非冻死不可。承铎内功尚好,东方重伤初愈,未必能抵挡严寒。
    承铎翻看良久,才在马鞍的弓箭袋里摸到了火刀火石,搜了些枯叶先点起了火。东方只闭目盘膝而坐,却又不像是在调息理气。承铎也不问他,将马系了,砍了些枯枝作柴,堆在火侧,便在东方对面坐下。
    火光映照下,东方脸色却苍白得很,神容平缓安静,像时间在静静流过。他睁了眼,注视火苗。火本是五行之中最为幻灭而又不可接近之物,有形无质,随生随灭。东方静静开口道:习鉴兄,你可知阵法虽是死的,但布阵的人是活的。
    承铎的这个字,原本只有东方叫过;东方自到军中,两人不再以布衣相jiāo,东方便极少以表字相称。他现下突然这么一叫,倒让承铎捉摸不定这句话的意思,便也静静答道:怎讲?
    正因布阵之人是活的,阵中细微之处便会有一些个人的习惯。
    莫非还能认出人来?
    不错。
    天下能布此阵之人虽少,你也未必都认得。
    东方冷笑道:我未必都认得,只恰巧认得这一个。
    谁?
    我师傅。
    你师傅是哪路神人?
    国师水镜。你寿诞之日随皇上到你府上的。
    承铎蓦然想起他寿诞那日,那个说中原国祚将覆灭于茶茶之手的人。他久不在上京,原对朝廷诸事不甚了解,所有qíng况都是萧墨说给他听的。然而这个水镜,萧墨也说不出他来历,只知皇上特别信服他,不想他竟是东方的师傅。
    想必东方幼年离家便是随他走了,如今忽然发现他与敌人有染,难不令人感戚。承铎沉吟半晌,说:那也就罢了,你一路这么严肃,我还以为这阵是你布的,如今时机已到,要把我弄进来做了。
    东方一愣,忽然大笑起来。承铎看他虽笑,却笑得十分落寞,自觉把话说造次了,起身去坐到他身边,道:不好意思,你知道我开玩笑一向比较冷。
    东方不说话。
    承铎难得低了个头:那个虽然是开玩笑,我也不该怀疑你。
    东方打断他道:行了。人永远只能做自己,倘若你我人品都还磊落,就到不了彼此算计那一天。充其量也只能玩笑玩笑罢了。他拾起一根小枝添在火堆上,缓缓道: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什么前因后果?
    你看,这奇门阵既有胡人的标识,必是为胡人而布,用意何在我还想不透。但上京的事却全都明白了。就是你离开上京那天晚上,有个白衣人在我后院窥视,我一路追着他进了皇宫,到上苑解语亭时,承锦恰巧在那里;那人便对她下了迷药,将我绊住,自己好脱身。而承锦中的那迷药,正是皇上中的那种高昌迷药。翌日清晨我去问他,他却故意将怀疑引向萧相国。
    其时我只想到朝中文武惟有萧相出使过高昌,却恰恰忘了他曾经就在高昌呆过两年,专门研习高昌皇室的药理,虽学不到要害,总知道十之三四。京城之内,只怕没有人比他更知道那迷药的来源用法。他虽不会高昌皇室的药效缓释之法,却可以对皇上长期低量下药,而那个夜探我家的白衣人正是他本人。
    他既要害皇上,想必是与七王勾结。七王夺位,必许他以高官。你年初离燕回京时,我先于你赶去京城,便是因为收到他秘信相召。现在细细想来,他当初叫我去,只怕是要我去帮他。一听说我在你麾下,便没能将这话说出来。只是可惜我当时不曾细想这许多破绽。
    承铎轻轻摇头,你不是想不到,而是不会那样去想。越是熟悉亲近之人,越是容易忽略。
    东方勉qiáng一笑,其实我也怀疑他了,只是既不能确定,就一直没有当真。结香说那个对她施术之人声音苍老。当初我听闻这种巫术便是从他那里听来,他多年来四方游历,博文qiáng识,其时正要南下荒蛮之地探寻此法。我心里不愿与他去寻这种无聊法术,便借口父死母病回了燕州。从此也就是一年两年间,他会给我书信。三年前他告诉我他在京城有事,之后便一直留在京城。
    直到今年初我在你军中时,杨将军中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气毒。当时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给他把脉却认出了这毒。我那时便想起了我师傅,我想起他,因为这气毒脉象正是他教给我的。想来是七王要杀你,他便炼出这药jiāo给茶茶,让她适时放到你帐子里。
    承铎握了拳抵在唇上,你这么说岂不是在确定,承铣就是那个戴huáng金面具的人?
    东方一字字道:我很确定,他就是!承铎放下手来,注视着他,东方续道:他在那崖上与我说话,我怎会听不出他的声音语调?他说戴着面具的才是他本人,取下面具的人其实戴着世人看不见的面具。这种癫狂之语也只有他这样的人说得出来。
    承铎眼神冷冽,道:我离开燕州之前,曾布置阿思海收集敌我双方的qíng况。据他所报,承铣四五月间病了一场,在云州深居不出。当时我不知承锦在文渊阁遇见那huáng金面具的事,如今看来,他那时定是回京去了。他话锋忽尔一转,笑道:想必你师傅见你我在一起,也头疼得很,只怕让你给识破了,连忙把他找来商量对策。
    东方自嘲道:我怕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把七王爷都请回京城来了。
    承铎见他神色稍霁,方笑道:怪不得萧墨曾说这个国师气韵不正,可惜我一向不喜装神弄鬼之人,也没有多想。
    东方忽然道:你觉得萧墨这人如何?
    萧墨啊,承铎笑,你可能看着他孤僻古怪,其实他是个明白人,不会去参合这些事的。也就是我叫他帮忙,他才帮着打探打探。
    东方心里大不是味,你就这么相信他,却来怀疑我?!
    那个我方才是看你不高兴想缓和一下气氛,并不是真的怀疑你。
    东方斜觑着他,凉凉道:你在上京说过你怀疑我。
    这个你不是说怀疑不要紧,怀疑了却又不说才真正糟糕么?
    东方眼睛一转,轻叹一声,望天不语。
    承铎也望向天空,天空一片漆黑,连颗星星也没有,闷道:现在怎么出去呢?
    东方也闷闷道:我正在想
    当小白舒展翅膀从空中滑翔而过时,还以为他们两人这姿势是因为流鼻血了。承铎耳朵一竖,有鹰飞过去了,she下来烧烤。东方懒懒道:鹰ròu粗砺得很小白听得这话,翅膀一抖,险些栽下去,急忙稳住,一个俯冲直扑火堆旁。
    承铎正yù展弓,忽见那只鹰善解人意地落了下来,一眼认出正是沙诺里养的那对鹰中项毛雪白的那只,茶茶取名叫小白。沙诺里带着人与赵隼去高昌,便把那一对鹰jiāo给茶茶养在大营里了。
    承铎取下它爪上系着的纸卷时,小白优雅地啄了啄羽毛,头一昂,正眼也不瞧他,以示鄙视。承铎却只瞧那纸卷,上面是茶茶的蝇头小楷,只有四个字:人在何处?
    承铎仰头悲叹:它能进来,为何我们出不去?
    东方道:它能飞到万仞之上,你能么?让它带信回去吧。东方递了一枝烧焦的细枝给他,权作炭笔。
    我们困在这里,赵隼又在高昌,燕州大营如今一个主将也没有。承铣此时若是做个什么,那可真糟了。承铎一边说,一边简略写了几句,将纸折起来,又系回小白爪上。
    东方望着小白潇洒展翅,振作jīng神道:我们定能出去。他捡了几个碎石块来排阵,潜心计算起方位来。承铎光是看他算了半天,都觉心力jiāo猝,不知东方如何计算得下去,便在一旁靠了树,和衣养神。
    模糊间听见东方似乎轻声自语:若是撞到伏吟位,可就糟了。
    承铎耳朵听进这几个字来,脑子里兜了一转,半晌方问道:什么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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