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吏将这个少年送到花家就走了,贺穆兰请他进了屋。
贺穆兰跪坐在案几后面,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身材健壮的黑胖少年。
这个少年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肩背和上臂都非常粗壮,显然从事的是经常挥舞上臂的工作,或者经常要挥舞重物。
他很像一个人。
到底是像谁呢?
她努力的翻找记忆,总觉得有什么要跳出来,又半天跳不出来似的。
这个少年像是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人是长得什么样子那样,仔细小心的观察着花木兰的容貌。
贺穆兰发觉了他似乎正沉浸在某种想象当中,所以微微颔首,先开口说道:
听说你在找我?我便是花木兰了。
那少年大概在想一些什么事qíng,所以一听到贺穆兰的话,立刻有些慌忙的站了起来。
我是阿单卓,阿单志奇的儿子。
阿单卓。
阿单志奇。
随着这两个名字的唤出,就像是某种遥远的记忆被突然唤醒一般,贺穆兰的脑子里突然轰的一下剧痛了起来。
她紧紧的闭上眼,忍受着像是cháo水般涌进脑海和心头的各种记忆和qíng绪,却还是被这浓烈的吓人的qíng绪所击倒,朝着案几一下子趴倒了下去。
她找到了。
阿单志奇。
花木兰第一个牺牲的火伴。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结束。明日只有一更(调养下脖子),10月1号起双更。
小剧场:
已经有十五个男人和她求过亲了。
盖吴:十六个。
☆、第一个火伴(一)
贺穆兰知道自己在做梦,或者说,她在快速体会当年的花木兰。
所以,即使很痛苦,她也紧紧闭着眼,一丝不落的想法子承受这一切。
***
和大部分人想象的不同,花木兰从军的经历并不是一开始就光鲜亮丽的。
花木兰从小就表现出一种异于常人的力气,这种对鲜卑人可以说是天赐的奇异天赋,却令人惋惜的出现在了身为女人的花木兰的身上。
她尚在三四岁时,就能轻松抱起比自己大上四岁的姐姐,而这种力气随着她的成长表现的越来越明显,以至于花家上下都对花木兰的态度非常不同。
她的姐姐有些害怕她,从小和她争执什么,都不敢做的太过火。她的父亲是典型的鲜卑军人,认为这是上天对他最好的恩赐,所以从花木兰能够骑马开始,他就开始锻炼她的骑she能力,教她军中战斗的技巧,只为了把一身技能传授给她。
而花木兰的母亲袁氏,则是默默的托人买回了一台织机。
从明天起我要学这个?花木兰吃惊的看着这台织机,这怎么可能!这线多细啊!我一不小心就会弄断的!
她说的一点都不夸张,让她砍柴劈树都行,可拿起梭子埋首于织机之间?
她家有那么多钱给她买线吗?
就是为了让你不弄断线,才买的织机。花母难得露出了非常严肃的表qíng。
你现在力气越来越大,自己手上也没有个准数。前天洗碗,又把家里的碗弄坏了几只。汉家女织布的功夫就是控制眼力、手力和指力的技巧,以后你天天给我织两个时辰的布,什么时候能织出一匹布来,什么时候去骑马!
就这样,力大无匹的花木兰,为了不因力气大而惹出麻烦,一边学习着将自己力气最大化发挥的武艺,一边学习着控制自己力气放到最小的织布,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日子里,渐渐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一个即会骑马she箭,又会织布喂jī的姑娘。
她的日子一直过的平常又不平常,直到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花木兰的弟弟才十岁,她的父亲正符合军贴上要求的上至四十五,下至十六的征召年龄。但他的腿上有伤,一到冬天就疼的连路都走不了,拖着这样的身体去打仗,无疑是自寻死路。
在鲜卑人世代为军的军户家庭里,没有个儿子是件很羞耻的事qíng。那代表着你家族的光荣传承很快就要断绝,你的军户位置将被剥夺,你的田地会被收回,你要开始jiāo税、开始和汉人一样整日里在田地里劳作,以换回一点点吃食。
花弧很幸运,他家早有了个儿子;
他又很不幸,因为他还没有等到儿子长大成才,就又要重新从军了。
看着父亲去赴死,这对于年轻的花木兰来说,是件极为痛苦的事qíng。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却不知道为什么老天要给她这么大的力气。
那一刻,她知道了。
因为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啊。所以,她要做阿爷的大儿,小弟的长兄。
否则,老天爷为何要早早的赐予她这种能力呢?
花木兰终是带着父亲传下的皮铠和武器,去怀朔的集市上买好了骏马和骑具,在可汗要求必须到达军营时间的前一年,赶到了黑山下的军营。
最可怕的不是打仗,而是你还没准备好,战争就开始了。
经历过无数次战争的花父深谙其中的道理,qíng愿女儿多吃一点苦早点去军营,也不愿意临时让她去送死。
你要时刻记得,你是个女人。所以,你不能出格,不能太过勇猛,你不能bào露出你力气极大的本事。你只要能活下来就行了。花父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她的耳边。一旦有机会,你就受点小伤,或者找一切机会转到后方。等可汗赢了,你就想法子卸甲归田。你要回来
要给我活着回来!
.
因为要守住活着回来的承诺,花木兰从军的道路,一开始并不是从一鸣惊人开始的。
她像是所有鲜卑军户家的孩子那样,傻乎乎的捧着衣甲,牵着自己的马,被分到一个叫黑四的营中,成为了一名新兵。
军中的生活无疑是很辛苦的,但对于天赋异禀的花木兰来说,却是出乎意料的轻松。
没日没夜的cao练,不时会来骚扰的柔然人,都没有对她带来大的困扰。
最艰难的,是既要维护着自己是女人的可怕秘密,又有qiáng大的能力不能被表现出来的那种痛苦。
你能理解训练结束了,你的队友们脱光甲胄,露出胸膛横七竖八躺成一片,你却不得不qiáng忍着身上黏糊糊的感觉,假装自己嫌弃地上的脏污,得回营帐里躺躺而遭受到的笑话吗?
你能理解一个可以考一百分的人必须要qiáng忍着只能保持及格分,再看见别的孩子得了一百接受夸奖后,默默看着自己六十分试卷的那种心qíng吗?
在此之前,连花木兰都不知道自己是个这么坚忍的人。
她竟一点点的适应过来了。
.
渐渐的,花木兰目睹的战斗越来越多,也慢慢理解了为什么阿爷让她不要露头。
她见到了太多天生勇猛、或者渴望着战功的年轻人死在柔然人的刀箭之下。能力越大的人被派上用处的地方越多,无论是探查军qíng、还是夜袭敌营,亦或者抵御柔然人的进攻,这些在军中一直被人仰望的存在,被柔然人像是筛子一般筛了一遍又一遍,只留存下真正的jīng英。
至于筛子上剩下的那些。
又有谁能够记得呢。
她还要回家,不要被留在筛子上。
柔然人是把大魏当做自家后花园一样侵犯的。处于黑山这样经常被骚扰的要塞,花木兰在黑山只待了半年,就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斗。
由于刻意隐瞒实力,花木兰在武艺上没有表现出过人的才能,但她的骑术确实是很好的,这是很难隐瞒的身体本能。
所以她被分到了她所在的黑四,那是还没分配具体营地的新兵营,大魏对军中寄予希望的军户之后进行训练和栽培的地方。
他们期待着这些新兵能在未来的战斗中得到很好的发挥。
很长一段时间,花木兰的火伴都活的好好地,甚至会在半夜边抠着脚丫子边抱怨今日又去守粮糙了,没有被派去追击那些身上散发着恶臭的蠕蠕人。
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女人和男人同处一室的娇羞,就已经被火伴们打呼噜、磨牙、抠脚丫、半夜躲在被子里哼哼唧唧给打击的没有了一丝遐想。
军营真是个讨厌的地方。
火伴也很讨厌。
***
阿单志奇是花木兰这一火的火长。北魏的军制是十人为一火,同灶炊食,但凡出战,同进同退。
因为在家中学过做饭,又是这一火里年纪最大的骑兵,阿单志奇被认命为管炊事和杂务的火长,每天当着带头大哥,叮嘱着火伴们的衣食住行。
他也是鲜卑军户之后,来自阿单氏族,那是一个在北方武川镇十分普遍的姓氏。
阿单氏祖祖辈辈都在当兵,一旦鲜卑贵族或者首领征召,就要入伍打仗。阿单家的孩子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从一生下来就开始学着拿刀拿枪,一旦家中最适合打仗的男人战死,往往就代表着一户人家的没落。
阿单志奇收到军贴来黑山大营报道的时候,已经二十五岁了。他的家里有一个才四岁大的儿子,已经有了后。他的大哥好几年前就战死了,所以现在轮到他成为这一房继续当兵的男人。
鲜卑男多女少,尤其是在北方的六镇,鲜卑男人到了二十岁还在打光棍是常有的事。阿单志奇有妻有子的光辉履历刺激了同火不少的火伴,这比他当上了火长还让人羡慕。
在这位年长、又有阅历的火长看来,花木兰是个很奇怪、很不合群的火伴。
他对每日里的骑she训练和队列训练表现的并不热衷,即使知道这些对他日后在战场上存活下来有很大的帮助,他也经常表现出一种神游天际的样子。
他主动要求睡在帐中最角落的地方。那地方有fèng,常年钻风,同火里没有人愿意到那边席地而睡,他却似乎不以为然的一睡就是两三个月。
他的骑术很好,却不愿意和军中的同伴一起赛马;他的武艺看似不佳,可是却不像其他鲜卑兵那样一cao练完毕回到营帐里就累的浑似死猪,鼾声打的震天响。
他甚至很少和他们说话,也很少对其他人开口。除了每天必须的训练,花木兰表现出的一直是一副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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