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袁家邬壁里那么多荫户呢?
贺穆兰想起那些在集市上贩卖货物,或在田埂间嬉戏打闹的孩子们。
荫户大概会被归为编户,发放田产吧。现在地广人稀,大魏缺的是人,却不是田地。
狄叶飞也叹了一句。
袁家似乎也有能人,更在刘宋有不小的势力,否则只凭袁放一人,不可能完全掌握两地的商路。原本想要控制住袁家远没有那么容易,殿下和我都准备用三五年的时间彻底挖出袁家的秘密。如今袁振要和我们携手,却容易的多了。袁放也算是一地豪杰,却养了这么个白眼láng,说起来也是唏嘘。
你说这么多,不怕我反感?贺穆兰意外地看着狄叶飞,她记得他之前从来不和她提这些事qíng的。
你说过你讨厌别人在背后算计。那我便在面前算计给你听。狄叶飞笑道:我记得你好像很不喜欢这个袁放,既然如此,现在应该觉得解气才对。
不。
贺穆兰的眼神转为冷淡。
我现在讨厌的是这个世道了。
这便是这样的世道啊。
没有儒家和法度,没有仁义和道德,胡人们用铁蹄踏碎了汉人们的醉生梦死,也踏碎了汉人们的礼教纲常。
人人眼睛里只有利益,即使是一方豪qiáng也活得战战兢兢,就像是随时能被人抢走玩具的小女孩。豪qiáng如此,奴隶们更是活得生不如死,即使是自由之人也被吓跑了胆子,自愿放弃自由,托身豪qiáng之下做一荫户。
如今血脉亲人即将相残,她的朋友却在得意于可以利用这种可悲的关系达到目的。
她知道这一切都没有错,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即使是现代,这种事qíng也不会完全终止,固执的是她而已。
她却还是由衷的讨厌这样的事qíng。
即使袁放是个让人讨厌的人,袁振更是表里不一的让人想吐,但最终让这些人变成这样的,却是这个世道、以及长久以来累积下来的恐惧。
而在这个落后的制度之下竭力向前的君主,即使用铁蹄踏平了北方的疆土,却还是没法让已经吓破了胆的人走出那堵高墙,挺着胸膛活在这个世上。
他们像是藏在dòng里偷偷摸摸看这个世界的鼹鼠,一旦发现不对,立刻缩回dòng里,只要守着dòng里的粮食,就能过的十分安逸。
像袁家邬壁这样的邬堡,究竟是保护一方安宁的乐土,还是禁锢时代发展、阻止政令通达的过时牢笼,只留给历史评价了,可如今活在历史里的那位储君,却想着用这种让血脉相残的方法得到所谓的地盘。
他原本可能改变世界的,就如同他的父亲,那位极力汉化、改变了朝堂上鲜卑人独大格局的拓跋焘一般。
可他如今却已经在一条歧路上一直跑下去了。
还拽上了花木兰的朋友。
贺穆兰非常想打那位储君的屁股。
非常非常想。
***
逃出京中寻求庇护,嗯?
啪!
我若有不高兴的地方,你乖乖就走,嗯?
啪!
绝不让我为难,嗯?
啪!
你不是来找保母的吗?
啪!
啪啪啪声后,贺穆兰对于这个国家未来命运的担忧终于被发泄了出去。
妈的,她到底在气什么啊!
这小子可能会因为这种错误的道路而落到众叛亲离的局面,关她什么事!
他若登上皇位却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皇帝,又关她什么事!
他自己父亲都管教不了她,她能管个毛啊!
贺穆兰并不喜欢孩子,下至一两岁上至十七八岁,除非是乖巧有礼或者长得确实可爱她可以相处一二,其他时候都是敬谢不敏。
这种生物完全不讲理、会把你的生活和屋子弄的一团乱,还会将你对他的爱视为理所当然,并且更加激烈的继续索求
贺穆兰家是个大家族,亲戚众多,她又是小房的幺女,在看了那么多后辈的成长过程后,贺穆兰由衷的不喜欢小孩。
当然,小孩子通常也不喜欢她就是了。
即使太子殿下今年的年一过就十五了,而且还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但是贺穆兰还是认为他就是一个熊孩子。
至少在认为全世界应该都围着他转,只会盲目模仿大人的行为却不会思考这样对不对这点上,他就是个熊孩子。
啪啪啪啪啪一顿揍屁股后,贺穆兰将已经羞愧到无法言语的拓跋晃轻轻抱起,放到了脚边。
我就是这样的人。她端坐于席上,面无表qíng的说:大部分时候,我是很讲理的。可遇见不能讲理的人,我也偶尔会变得无理一回。你被人打屁股的时候,羞愧到觉得毫无颜面见人的地步,那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到不能被人打屁股了
贺穆兰冷笑一声:
既然如此,你还需要找什么保母呢?
花花花姨你手会不会太太重了?阿单卓结结巴巴地说道:太子殿下不动了。
!!!
贺穆兰吓的不轻。
没听说过ròu掌打屁股会打死人啊!
贺穆兰伸手捞起拓跋晃,让他颜面朝天。
泪水爬遍满脸的拓跋晃闭着眼睛咬着嘴唇,虽然看起来心qíng很糟糕,但应该是没有受伤。
这让阿单卓和贺穆兰都松了一口气。
花姨,太子殿下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这样
阿单卓搀起拓跋晃,又担心他屁股被贺穆兰打坏了,不由得露出焦急的表qíng。
拓跋晃被搀起来之后就势就往阿单卓肩膀上一倒,依旧闭着眼睛默默流泪。
还知道找个靠山!
想来殿下之后要开始和袁家邬壁的通商,也顾不得和我回家过年了。这样也好,等我带着陈节了结了此地的官司,我便和阿单卓回乡去了。狄叶飞恐怕还得扮作狄姬夫人回西域去,我们就在此分道扬镳,也免得他日我花木兰一气之下动手又打了太子殿下,连累家人。
贺穆兰面无表qíng的开了口。
你已经打了我了!拓跋晃睁开眼控诉。打了我还想跑!
贺穆兰简直被这太子气乐了。
那您想怎么办?在我头上戳个□□的烙印,认命跟着你去当打手加保母,跟你上京去宫里做个一辈子出不了宫的女人,日日在宫里蹉跎我的岁月?
贺穆兰拧着眉,还是像在袁家邬壁那样扮演成这样的人物,替你到处骗人,或者去杀人,完成各种任务?
我没这样想过。
拓跋晃心中委屈。
我只想你在我身边帮我而已。
拓跋晃想起了他的父皇。
曾几何时,他们也这样的争吵过,或者说,他单方面的被斥责。
自己从来就没像他的父皇所说的那般想过,也没有像是他父皇所说的那般的做过,他只是按照一个储君该有的样子行事,将一切事qíng控制在尽量最小的损失和影响下去完成,但即使如此,也还是遭到了嫌恶。
就如同现在的贺穆兰一样。
就是这样才可怕。你根本都没意识到,就已经先这么做了。或者说,当局面有可能变成你最希望的那样时,你就顺理成章的继续了下去,还给自己留下了个我不是有意为之的心理安慰。
贺穆兰一指脸上的黑纹:你先是要我收留你,然后是希望我帮你,再然后呢?为你卖命,任你驱使?否则就将我抹杀gān净?
太子殿下,您除了身份和地位,还有哪些能打动我的呢?就连您的身份和地位,也不过是陛下给您的啊!
谁都从年轻的时候走过来过。
贺穆兰年轻时,就认识过不少中二病的朋友。
这其中有信誓旦旦自己绝对活不过十八岁的那种娇弱少女,也有满嘴胡言,言语间恨不得chuī的自己父亲是国家主席自己母亲是美国国务卿的那种小孩,甚至还有撞死不过就是几十万那种话都挂在嘴边的富二代同学。
信誓旦旦自己活不过十八岁的那种娇弱少女,不但活过了十八岁,而且后来变成了能自己扛米上楼的女汉子;
只懂chuī嘘嘴里喷出无稽之谈的那个同学,十几年过去了嘴上跑火车都没改掉,但答应别人的事一定都会做到。
撞死不过就是几十万的富二代真的撞死了人,坐了几年牢,出来以后开了一家保安公司,过的中规中矩,连红灯都没有闯过。
在年轻时,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或者觉得当年的自己聪明极了,胸中有一片谁也不知道的丘壑,你夸耀的想象的都将变成现实,为了达到那种明天,肆意的辜负别人的信任、为每一次的侥幸而沾沾自已,完全不去考虑明天该如何,或者说世事会演变到他们最想不到的那种结局上去。
只是她所处的时代,你即使中二,也不会造成太大的社会影响,除非你反社会反人类去杀人放火,否则大部分时候都是安静的做一个神经病。
可拓跋晃可不同,他是很可能当上皇帝的人!
拓跋晃是一国储君,从他的立场上想,天下终究都将是他的,包括这天下万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的将来铺路,为了他以后走的更加顺利。
但拓跋焘对他逐渐的不信任造成他产生了一种可怕的紧迫感,恨不得把所有能抓在手里的东西都抓紧了,即使没抓到的东西也要一起抓到。
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急迫,也不知道在旁人看来,他这样的行为就是刻意而为。
他太顺遂了,他所属意的大部分也愿意投效他,突然多了一个她这样的异类,让他只好用qíng来打动他。结果只因为一份可能唾手可及的利益,就让他选择了牺牲她的信任,以隐瞒事实的方式来哄骗她去执行什么打探袁家是否私通敌国的任务。
今日他觉得算计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日他就会觉得牺牲也是可以承受的。到了后来,这就会变成习惯。
现在费羽太守和朱太守一定认为她是他的人了,而他似乎笃定自己在乎狄叶飞的前途和xing命,即使知道了被算计,也不会将这件事张扬开来,反倒还要想法子隐瞒。
这一切甚至不是刻意为之的,但他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做了,这难道不是更加可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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