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们找错了地方?阿单卓院子里和屋后都绕了一圈,连个畜生都没有,肯定没有住人啊。
贺穆兰也是纳闷,花木兰第一次来是十年前,上次来是八年前,这段时间他们一家都还住在这里,结果却没人了。
我们找个人问问。
于是一群人赶着车马在小市乡的乡间绕了起来。
他们到达小市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再找不到可以宿的地方天都要黑了。
冬日里不需要下田,因为外面很冷,大部分农民都不会出门,窝在家里取暖可以少买几件御寒的冬衣,冬衣穿的少,也能多穿几年,所以贺穆兰和阿单卓没有在路上找人,而是在空屋附近找了一户人家,敲响了门。
敲开门不容易,好不容易敲开了一户人家,却吃了闭门羹。
敢问这位老伯,你可知一户姓丘林的人家现在住在哪里?他是鲜卑人家,据我所知,小市乡里只有这一户姓丘林。
那老头子穿着一身蓝色的葛布厚袄,看起来jīng神的很,不似一般无知的老头。贺穆兰先用汉话说了一遍,见他只顾打量却不回答,又用鲜卑话又说了一回。
这老头待听到她说鲜卑话以后,这才搭理她,不过却是摇头。
这里没有姓丘林的人家,你一定是找错了。
怎么会找错呢?丘林莫震曾以大将军之礼下葬,在小市乡应该有些声名才对啊。我是他昔日的同袍,过来祭奠他的,顺便拜访一下他的家人。
岂料贺穆兰此话一出,这老头立刻chuī胡子瞪眼起来。
我说没有就没有,这里已经没有姓丘林的人了。死光了,全死光了!
贺穆兰的心咯噔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会全死光了?前年下半年我还拖朋友送了不少东西过来,那时候还是好好的贺穆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怎么死的?他的发妻和儿子都死了吗?
专门跑到我家门口来说这些做什么?晦气!老头哼了一声,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花姨,怎么样?阿单卓在院门外等了一会儿,见贺穆兰像是梦游一般走了出来,连忙出声询问。
死了,说是都死了。
贺穆兰垂着头,整个人充满了悔恨。
是不是她这半年东西没送过来,他的妻儿饿死了?
不,他儿子已经成年了,怎么也不至于让母亲饿死。那为何一家上下全都死了?丘林莫震还有兄弟住在这里,为何这处宅子空空dàngdàng,什么人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死的?
怎么会死呢?得病了吗?阿单卓也吓了一跳,您有问清楚吗?
那老人家把我赶出来了。
那我们多问几家,总能问道吧?
贺穆兰稍稍打起了jīng神,点了点头。
是,我们多问几家。
这小市乡和贺穆兰住的营郭乡不同,这里靠近平城,鲜卑人不少,鲜卑人喜欢鲜艳的颜色,所以建房子多喜欢抹上朱红糙绿之类的颜色,贺穆兰指望着丘林是鲜卑人,自己也是鲜卑人,看在同族面上好说话,专挑那鲜卑人的房子去问,结果一个时辰过去了,这些人家不是直接说不知道,就是好声好气的把她送出来,告诉她去别人家问。
贺穆兰这一番问的一筹莫展,还加一肚子火气,顿时眉头一蹙,生气道:居然白跑了一趟,这一群乡邻一点都不和气,丘林家死的这般无声无息,一定和他们漠不关心有关,要不就是做错了什么事心虚。
古时候的农村迂腐,说不定这母子俩就是得了什么病被赶出去病死的。贺穆兰一想到这种可能就不寒而栗。
那现在怎么办?
阿单卓看了看身后的马车夫。这车夫比他们还急,他负责把东西送到地头,天黑之前要赶回盖楼府的,结果找到了地方,却没找到人。
走,去丘林莫震的坟上。我记得就在离这不远的一处山坡上。贺穆兰一咬牙,人都死了,总要入土为安吧?我去烧点东西,把能烧的都给他们家人烧了!
羊腿烧不了,她烧点布给同袍和他的家人用总行吧?
***
他们赶着车,骑着马,依着花木兰的一些记忆,朝着丘林莫震的坟上去找。丘林莫震是按大将军之礼下葬的,所以坟地占地极大,有阳宅和yīn宅,yīn宅在地下,是个有墓室和墓道的墓xué,而阳宅在地上,平日里由守墓人居住。
只是丘林莫震虽然以大将军之礼下葬,但毕竟不是大将军,而只是一个郎将,家里也没有多少家底,所以也没有奴仆常年去守墓。
贺穆兰原想着大老远跑来,总不能白跑一趟,活人没见到,祭奠一番,替故友清理下墓地的荒糙还是可以的。他们有备而来,祭祀的水酒裱纸香烛什么都带了,鲜卑人还喜欢烧衣服,他们也带了衣衫。
因为丘林莫震的坟头比其他人都大,所以这一个土山只有丘林莫震一人的坟茔,贺穆兰让马车停在山下,和阿单卓牵着马,带着祭奠的东西一步一步的往山上而去。
天色已经渐晚,再晚点回不去,说不定就要在小市乡找人家借宿了,只是贺穆兰对小市乡这些乡民已经失望透顶,qíng愿住在丘林莫震的阳宅都不愿意去借助他们家,所以动作只能快些。
好在贺穆兰力大无穷,抱着一大堆东西走的还是如履平地,两人两马到了丘林莫震的坟头,却发现沿路都gāngān净净,一点杂糙都没有。
花姨,这不像是没有整理的样子啊。阿单卓看着不远处白色的坟茔,有些奇怪地发出疑问。
你说,他家一家老小估计就是这两年死了,重开墓室合葬,总要整理一下吧?贺穆兰心里烦躁,和阿单卓说话也急躁了起来。一定是我,若是大半年前我换陈节来就好了。就算陈节出事,我也可以自己来啊。我居然就这么不管不顾
花姨那时候不是生病吗?阿单卓只能苍白的安慰。这也只能怪老天无眼,竟连这般英雄都没有下后
贺穆兰没有出声,只顾抱着东西继续往前走,一时间,土坡上只听得见马蹄吧嗒吧嗒的声音,以及偏僻山头上呼啸而过的风声。
可即使只有一些马蹄声,还是惊动了某人。
一个布衣钗裙的妇人听闻外面有动静,从墓xué地上的阳宅中走了出来,仰首眺望,远远地问道:
是豹儿回来了吗?
!!!
坟茔之侧,为何会出现一个妇人?
难不成是白日见鬼?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也是,男人不好意思揍女人,花姨自己就是女人,却是无妨的
贺穆兰: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随便打男人。
☆、第100章 我很堵
没有人能知道贺穆兰对于乡民们所说出的话的悔恨。这是一种旁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负罪感。
她取代了花木兰的人生,将她的现在和未来弄的一团乱。她得到了她的记忆,却只在能够触发的时候回想起来具体的内容,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她根本就不知道花木兰还有一堆等待着赈济、或者是等待着照顾的同袍好友。
如今她来了,结果每个人都告诉她,你要找的那几个人死了。正死在你渺无音讯的那段时间。虽然贺穆兰心中知道这其中有些蹊跷,可是qiáng烈的负罪感让她不得不开始胡乱猜测,在脑中无限循环我来晚了都是因为我来晚了之类自责的话语。
正是因为如此,当贺穆兰看到从坟墓旁小屋里窜出来的妇人时,升起的不是欣慰,而是一种被愚弄和欺骗的愤怒感。
这荒郊野外,四野无人的地方,难道是住人的地方吗?究竟出了什么事qíng,需要这样对待一个英雄的家人?
丘林莫震在战场死战到底,就是为了守护这样一群漠视他的妻儿住在坟边,甚至对来看望的亲友,毫无心理负担的说出丘林家的人都死绝了这样话的人吗?
.
是的,从小石屋里出来的,正是丘林莫震的妻子。
花木兰曾经在八年前见过一面的王氏。
***
找到了正主,贺穆兰匆匆下了山,从山下将那些礼物和祭品一趟一趟的往山上搬。她像是发泄自己的qíng绪,又像是自nüè般的,完全不让任何人cha手,只是肩扛着那些对她来说可能不重,旁人看起来却根本做不到袖手旁观那种数量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挪移上山。
贺穆兰在背着东西往上走的时候一直在想,王氏那般瘦弱的女人,到底要如何把米面这样扛上山。她那样瘦弱的女人,在这种孤零零的山包上,要如何忍受呼啸而过的山风刮过时犹如鬼哭般的呜咽,以及荒无人烟的寂寥。
王氏今年多大?约莫还不到四十吧?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多久?半年?一年?还是更长?
花将军,你这样叫我怎么使得王氏看着贺穆兰将背上的汤羊风羊之类给她放到屋里,表qíng简直可以用惶恐来形容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用的了这么多东西,在山上也不好pào制牛羊,回头全都坏了!
我带的都是腊货和风羊,你挂在门口就好。如今天气还不热,坏不了。贺穆兰不以为意的在屋外拍了拍身上已经被各种腊货弄脏污的衣衫,想要继续再去搬运。
她的衣袖突然被王氏拉住了。
花将军,不要再去了。她低着身子,几乎将头垂到了胸前,您做的够多了,不需要这样的
贺穆兰不知道她这样突然而来的低沉是为了什么,但她大概能理解一个女人选择这样的方式生活,一定有一段悲伤的故事,所以她返身拍了拍她得手,柔声说道:
你应该也知道我是个女人了吧?都是女人,有什么好为难的呢?这世道,对女人本就不公平,我不过对自己的同类好一点,又怎么算多呢?
不,不是这样的
王氏哽咽地声音传了出来。我没照顾好莫震的儿子,我给丘林家蒙羞了。
等回来再说吧。马车夫还要等着回去呢。贺穆兰笑了笑,返身又下了山。
马车夫如释重负的回去了,阿单卓已经在丘林莫震的坟边准备好了祭祀的东西,贺穆兰把所有东西放在小屋的侧间里,在外面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洗了洗脸和手,和阿单卓去丘林莫震的坟边烧香、敬酒和烧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