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卑人有语言而没文字,汉人的文化更容易得到传播,库莫提是他的鲜卑名字,但无论是在上奏折还是写军报时,这位年轻的宗室不得不更多用起自己的汉名拓跋提。
这让他的心头有一种屈rǔ,每当看到这个名字,他总能觉得鲜卑人的文化正在被一点点擦去,而他自己,无论是不是伸展臂膀翱翔九天的库莫提(苍鹰),都要被困在一个叫拓跋提的壳子里。
颍川王。一个没有了糙场、没有了部族,仅仅有王帐存在的王爷,居然能让那么多羡艳。
原本糙原中到处都是他们的领地。
现在只能在朝堂上尔虞我诈地打拼。
好在有柔然人可以发泄无处可用的jīng力,否则真是要活生生憋屈死。
在听到高车人来归附的时候,库莫提就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有军功,有人望,就是缺能够证明自己是有德行的事迹,否则很难再进一步。
他在茫茫糙原上迎回了高车人,便是他深受老天眷顾的证明。
这些高车人远道而来,已经是惊恐不安,他自然不能升起刀戈相向的将旗惊吓他们。升起自己很少用的王旗,以自己北魏宗室的身份去迎接这群高车人,才是最合适的举动。
一个王爷亲自来接,身份地位也都足够了。
贺穆兰跟在库莫提的身后,看着他先吩咐以鹿鸣笛迎客,再升起王旗放慢速度向前,心中不由得嗟叹。
谁说鲜卑人没脑子?看这外jiāo手段,哪里像是没脑子的样子?
她若是高车人,如今也感动的要死了。
果不其然,一群高车人欢声雷动,族长携着族中的男女老幼跪地相迎。若gān虎头亲自伺候拓跋提下马,替他摆足了王爷的架势。
如今正是晚上十点钟左右的时候,糙原上冷的人直打哆嗦,鹰扬军刚刚打了大胜仗,大部分杂役和人马都在搬运游帐里的所得,这三千鹰扬骑兵全部都是战士,军容之齐整,乃是大魏之冠。
当一身照夜明光铠的拓跋提领着两千多控弦之士齐刷刷下马时,就连若gān人都露出了激动到颤抖的表qíng,更别说这群高车老幼了。
拓跋提先向若gān虎头了解了这群高车人的qíng况,然后和颜悦色的和他们的族长攀谈。他常年和柔然人作战,匈奴话和突厥话都说得极好,感动的狄主真泪流满面,直呼老天有眼。
贺穆兰站在拓跋提身后,看到若gān虎头身后的若gān人挤眉弄眼地和她使着眼色,忍不住微微发笑。
他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好笑的事qíng,所以才不住的挤眉弄眼。
【狄族长,我们也是夜袭才回,难保附近就没有接到消息的柔然人。如今你们千里迢迢来投奔大魏,就让我们护送你们到黑山城,你们看如何?】
库莫提听着糙原上呼啸不止的风声,一方面担心柔然人又有异动,一方面也对láng群担忧,忍不住开口建议。
【我们一切听王爷的吩咐。】
他谦卑的弯□子。
库莫提一声令下,杂役们开始帮着高车人收拾车马。
高车人的车子光轮子就有一米多高,有的车子甚至有两三层,喀拉喀拉的震动声响了一刻多钟,这些高车人就已经完全收拾好了,可见他们的游牧生活早已过的驾轻就熟,应对突发qíng况的机动xing也在长久的逃命中被训练了出来。
贺穆兰叹为观止的看着几千人的高车人将自己藏身于车驾之中,几百男人骑在马匹上,充作卫士保护着车驾前行。
胡族的生活总让她产生一种在汉人中难见的沧桑和感慨,虽然她一直觉得在袁氏邬壁里生活的日子是最舒适的,汉人对于衣食住行的追求无论古今都让人过的十分安逸,可真让人惊心动魄,反倒是这些胡人们表现出的点点滴滴。
这段在后世不过是五胡乱华四个字就能扩充开来的历史,因为汉人的暂时退居幕后,而表现出一种在历史上不多见的直慡与残酷。
就在贺穆兰的思考与库莫提和狄族长谈笑风生的介绍中,两千多人的高车部族在鹰扬骑兵的保护下出发了。
***
听说了没有?鹰扬军的库莫提将军昨晚夜袭时,带回来一大堆人呢!
右军一个消息灵通的士卒在校场cao练时小声的和同火讨论。
咦?你怎么知道的?是俘虏了柔然人回来吗?还要俘虏做什么,直接砍了脑袋带回来就行了!
那同火莫名其妙地看着火伴,对鹰扬军脱裤子放屁的举动表示不解。
我早上去灶房帮忙的时候,听做饭的灶夫说的。不是柔然人,是那群游牧的高车人。听说清早才到大营中,大将军没让他们进黑山大营,在营外安营扎寨了,等朝廷的旨意呢。
啊
右军的士卒叹出声来。
若是库莫提将军带回来的,那昨晚花木兰一定是也跟着去夜袭了。你说,把这些高车人带回来,有没有花木兰的功劳?
得了吧,想太多了,花木兰只不过是个亲兵,最多砍砍柔然人,领高车人回来有他什么功劳!
同火将他的话斥为无稽之谈。
不过是高车人的话,以后我们军中是不是就有人修兵器了?听说高车人制作马具的本事也很qiáng
还不知道朝廷接纳不接纳呢。若是大可汗不接纳
疯了不接纳。总不能留着给柔然人吧!
说的也是。
他们几个在下面悉悉索索说个不停,冷不防被负责带他们的百夫长狄叶飞看见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异族,又长得像是女人,所以手下带着这一百人比其他人更艰难。莫说威严全靠高压施加,就算cao练的时候站于队前大声斥责,他们也不惧怕。
看看,居然当他不存在一般的谈笑!
你们谈论什么这么有意思,也让我听听?狄叶飞轻手轻脚地凑过去,冷着脸轻哼。
我们在说早上来营外的那群高车人我的天,是百夫长!
我们不是故意的,百夫长!
百夫长
一群小兵吓得要死,眼见着冷面的血腥美人就要发飙,却发现他居然微微一愣,轻启朱唇问道:
什么高车人?
早上的高车人啊对了,百夫长你也是高车人吧?哎呀,这么一说,我们右军中倒是有不少高车人!
其他胡族中军和左军也不要啊。
一群士卒见狄叶飞并未生气,都凑热闹的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起早上的事qíng。
无奈他们谁也没有看到真正的qíng况,只有一个士卒在灶房和给高车人准备食物的同乡灶夫聊了几句,知道一点始末,其他人也都是瞎凑热闹。
狄叶飞混混噩噩的和他们cao练完毕,待回到营帐,神魂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他姓狄,这是高车人数最多的姓氏,他家祖上原本是高车部族的头领人物,后来被鲜卑人劫掠到了魏境,反倒不敢bào露身份,就此安顿了下来。
如今一算,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
也不知这支高车是哪一支的族人
他怔愣着呆坐在营帐里,和他同帐的百夫长那罗浑掀了帐篷进来,见他正在出神,忍不住拍了他的肩头一把。
狄叶飞,在想什么呢?
狄叶飞下意识的抓住那罗浑的手就准备折,对方也不是庸手,立刻伸手去挡,过了两招后狄叶飞想起来这是在自己营帐里,甩了甩头回答道:刚才我底下的士卒和我说,鹰扬军昨晚夜袭带回来两千多高车人,我正在想这件事。
咦,是高车人吗?那军中不是要多不少工匠了?
那罗浑的第一反应和大部分鲜卑人都一样。
不知是那一支
狄叶飞张口yù要再言,营帐猛地一下子被人掀起,两个陌生的将官进入帐子,对着狄叶飞和那罗浑扫了儿一眼,立刻就知道了要找的是谁,两人都把目光转向了狄叶飞。
狄叶飞?高车人?
狄叶飞诧异地点了点头。
标下却是高车人。
会说高车话吗?
狄叶飞心头突然升起了不敢置信的想法,继续点头道:
在家中和阿公经常用高车话jiāo谈。
花木兰说的果然没错,要找会说高车话的人,得到右军来找。这将官心中高兴,脸上忍不住笑意连连。
狄叶飞,你还知道军中有哪些高车人吗?军中如今要找会高车话的安顿新归的高车人,但是中军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不少贵族倒是会说突厥话,可是要他们去和高车人同进同出,监视他们的举动?
开什么玩笑,不掀帐篷就不错了!
狄叶飞听到花木兰三个字,便知道他绝对不会害自己,心中原有的几分防备之意变得无影无踪,他站起身来,粲然一笑。
标下知道,这就为两位将官引路。
一时间,帐中三人纷纷看的闪了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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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军中,王帐。
库莫提和一gān鹰扬军彻夜行军,带着高车人回来又惊动了黑山大营,所有人几乎是一夜没睡。
鹰扬军不似其他两军,出战是家常便饭,只要有需要的时候就要出动,即使昨夜做成了那般大事,又抓了柔然的将军回来,将高车人和柔然几个将领往军中一领,就各自回营休息,抓紧时间为下一次的出战积蓄jīng神。
贺穆兰在帐中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就醒了,怎么也睡不着,索xing起来,却发现库莫提也没有睡,正在主帐中和几位军中的重要人物商议那群高车人该如何处置才好。
让他们进黑山大营是不可能的,毕竟是异族,也没有弄清他们归顺的原因,万一是柔然人使的计策,弄的黑山大营夜晚炸营,那就出了大事了。
进黑山城也不行,黑山城是黑山大营的大后方,一旦出事,黑山大营就要断了补给。
如今说来说去,只有让他们在大营外扎寨,然后派出黑山大营的人马照顾他们的起居,在安顿好他们后,派出使者日夜兼程的去平城禀报此事,寻求朝中的决定。
究竟是派人送回京中听从皇帝的发落,还是就地赐予他们居住的地方从此放牧为黑山大营服务,全看京中的意思。
在此之间,为了防止高车人在营中乱窜、图谋不轨,在这群高车人里,必须有大魏知根知底的忠义之士以jiāo好之名行监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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