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叶飞脸色顿时绯红,出现了一种被人揭穿心事的láng狈。
崔浩却像是嫌他的láng狈还不够似的,冷酷无qíng地说道:没用的,就算你长得像是个汉人,别人也会记得你的出身,更别提你还是个绿眼儿。你学着我穿戴汉人衣冠,不过是自取其rǔ罢了。
狄叶飞何等尊敬崔浩?被如此一说,脸色立刻用红转白,脸上也露出了受到羞rǔ的表qíng。
崔浩一向长于言辞,而且直击要害,从不给人面子。正因为这一点,他虽然是汉人的执牛耳者,可上至公卿下至寻常小吏都不喜欢他。
他自己认为这是魏晋名士的风范,却不知道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我我回头就换掉。
狄叶飞咬牙说道。是我
你没懂我的意思。狄叶飞,你既然是高车人,就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崔浩继续敲打自己的弟子:
你是高车人,高车内部尚且因漠北高车和漠南高车分出派系,更别说你是个出生在我国的高车后裔。陛下让你担任右司马,是希望你能替大魏的高车人在高车虎贲里争得一席之地,可看如今你着汉人衣冠,学汉人行事,依旧偏离了陛下的意思,若继续下去,只会落到孤立无援的境地。
我自己便是士族出身,我不妨告诉你,你入我门下便等于有了士族的名分,可并没有士族的实质。和我同样身份的人会开始听取你说的话,却不代表他们就认同你。你依旧不可能于士族平起平坐、联姻生子,他们会听你说话,也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先生,而非你有多么了不起。
崔浩叹了口气:我会教你如何学习圣人经典、如何学会朝堂周旋平衡之道,却无法扒了你那层皮。你是该时候好好清醒了,想清楚自己最需要做的是什么。
他凝视着狄叶飞的绿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要记得你是个高车人,陛下要的也是高车人!你可以学习我,却不可以变为汉人,否则,连我也不会再帮你了
你懂吗?
若说狄叶飞之前万分迷茫,找不准自己到底何去何从,如今崔浩一席话便是彻底点醒了他,却深深伤了他的自尊。
从崔浩房中出去时,他甚至是拖着脚步、垂着脑袋的。
崔浩从来不会把所有的教导说的特别明白,而是希望弟子能自己悟道,这和他信仰道教也有一定的关系。可狄叶飞一天之内接二连三的遭受各种打击,心头思绪之乱也可想而知,如今跌跌撞撞回了房间,只一头栽进被子里,不想再见其他人了。
别人如何看我?是不是觉得我是邯郸学步的小丑?
先生的话说的这么重,是不是早就已经觉得不耐烦了?
我以为的正人君子却可能是谋杀别人的凶手,我该何去何从?
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塞进他的脑子里,直到伺候他的仆人请他用膳,他这才发现已经是傍晚了。
在食不下咽后,狄叶飞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花木兰的脸。
若这世上有人能明白他的烦恼,那一定是花木兰。
来人,备马。我要去昌平坊访友!
***
狄叶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平城夜里是宵禁的,所以晚上不可以在大街上游走,狄叶飞这个时间来,晚上贺穆兰势必要留他过夜,而狄叶飞也确实是持着秉烛夜谈的想法来的花宅。
但他以为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已经够奇怪了,却发现花府门前还有更奇怪的一幕。
一个穿着葛衣的少年蜷缩成一团坐在门檐下,因为冬天的寒风而瑟瑟发抖,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数次伸出脖子向前眺望,当看到纵马而来的不是自己心里要等的那个人时,眼中忍不住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狄叶飞则是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少年,考虑自己是不是要讨些小玩意儿丢到他面前。
喂,你有手有脚,何必要乞讨?这是达官贵人居住的昌平坊,若哪个门里出来个家丁,恐怕就把你赶走了。还好你坐的地方主人xing子和善,否则一棍棍棒是肯定少不了的!
狄叶飞半点没有吓唬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他的举动很不理智。
谁料这个少年先是侧着头仔细地听着,待后来看清了狄叶飞的长相之后忍不住一下子站起了身子。
我还以为来的是花将军的朋友
原来是女扮男装的美娇娘!
这大晚上有女人造访,而且摆明了不准备再回去了,一定是
盖吴决定曲线救国。
原来是师娘!
盖吴眼睛一亮,上前几步纳头就拜。
先映入狄叶飞眼里的是盖吴腰侧两把腰刀,又见他站起身向自己奔来,手已经覆在了自己的剑鞘上随时准备拔剑,却没想到这个少年几步到了自己的面前却单膝下摆,还称呼自己师娘。
狄叶飞最不能忍的是什么,便是别人把他当成女人,当即眉头一拧,恨声哼道:你喊谁师娘?没被打过是吧?
盖吴在这里呆了有一两天了,也见到不少女郎曾经来拜访花木兰,无一不是被拒之门外,见到他时虽有好奇和不屑,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比较礼貌的打听贺花木兰的消息,由此可见花木兰在平城女郎中受欢迎的程度。
他原想着这是花木兰的红颜知己夜晚来访,说不得要颠鸳倒凤欢好一番,听到自己喊师娘,肯定是心中高兴,对他也就和颜悦色的多,到时候枕头风一chuī,说不得自己拜师就成了。
谁料到这美人儿听到自己喊师娘,非但没有高兴,反倒满脸怒意差点拔刀,忍不住伤脑筋地抓了抓自己一头的小卷毛。
咦?师娘的意思是,要想喊您师娘,还得先打过你?我对女人动手不好吧?
这便是彻头彻尾的挑衅了,狄叶飞哪里能忍,抖手拔出佩剑就朝着盖吴劈去!
师娘,你怎么一个不高兴就动刀动剑呢!盖吴心中委屈的拔出双刀,jiāo叉成十格挡住劈下来的剑,朗声说道:你要考验我的本事,直接说就是了。
卢水胡人的首领也时刻生活在被人挑战的命运中,对于这种切磋和考验,盖吴已经是十分熟悉,狄叶飞一剑劈下,盖吴迅速回击,两人你来我往,已经速度极快的过了几招。
高车人的招数?你是高车人?盖吴从小生活在雇佣军里,对各族和各地的招式都十分熟悉,只是几招之后,就大致知道了狄叶飞的来历。
而狄叶飞也在暗暗心惊这个少年武艺的jīng湛,以他的战斗经验,竟不在自己之下。要知道他的本事是从沙场中磨练出来的,在同龄人里也算是武艺高超的了,而这孩子才十六七岁的样子,便是再有经验,难不成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在沙场里拼杀了不成?
之前他心中堵,有些拿盖吴泄愤的意思,待发现对方也是高手,那轻慢和泄愤的心思也收了起来,专心致志地和对方对敌。
两人兵器之声哐哐哐哐不停,别说留下来看守宅子的蛮古,就连昌平坊里许多门子都跑出来看热闹,时人尚武,忍不住纷纷评头论足。
从前院出来的蛮古先以为是自家将军回来了,和门口那一天到晚守门的小子有了争执,待伸出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狄将军!你怎么和这小子打起来了!嘿,小子别打了,这是我们家将军的挚友,怎么能动手!
这一个挚友听在盖吴耳里说不出的暧昧,加之狄叶飞确实长得颇似西域胡姬,盖吴手下就先留了qíng,两把长刀一左一右甩出一道刀影后往后猛退了几步,大喊道:我不打了!不打了!
狄叶飞来的时候满腔不甘和焦虑,但是和这种高手比斗之时哪里能分神?心思集中在比斗之上后,那些不甘和焦虑仿佛也随着哐哐哐哐的兵器jiāo击声飘散而去,让他心中一轻。
等盖吴罢手不打的时候,狄叶飞其实心中已经对这个少年升起了几分感激,正准备也罢手不停,却听少年又补了一刀。
师娘也看过我的本事了,我这师娘总可以叫了吧?
狄叶飞昔日在军中时就被不少人误认和花木兰有关系,等花木兰为他去崔府出头,许多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加上他五石散发作之时几乎是把自己最脆弱的时候bào露给了花木兰,而他心中也有古怪的感qíng,这才越发躲着花木兰,连对方开府最忙碌的时候都不敢伸头,生怕别人窥见了他奇怪的心思。
可如今这盖吴就在大众广庭之下大咧咧地喊他师娘云云,周围许多看热闹的花府邻居像是了解了什么似的纷纷或点头,或露出了然的表qíng,狄叶飞感觉就像自己莫名的心思被揭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似的,顿时惹得他心头焦躁不安,那剑不但没有收回去,反倒往前一送!
你说不打就不打?你这不知礼的小子,让我把你的嘴合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严肃的声音传了过来,众人一看,原来是每天惹得许多人大打出手的正主来了!
贺穆兰骑着越影回返自己的府邸,一到自家附近就听到兵刃互击之声,再见到狄叶飞持剑攻击一个矮个子的少年,忍不住发生询问。
贺穆兰身后的陈节见到狄叶飞竟然对盖吴出手,也是满脸惊奇,忍不住仔细又看了盖吴几眼,无法理解这么他怎么会惹到狄叶飞。
狄叶飞却被贺穆兰的声音惊得心中猛然清醒,硬生生将那剑抛开手去,落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
看那样子,倒像是狄叶飞逞凶不成,却被心上人看见了自己的凶狠样子,不由得惊慌失措一般。
贺穆兰却知道狄叶飞如今在崔浩府里学习,白天还要去高车虎贲军中练兵,绝不会无缘无故造访她的府邸,一定是有什么问题有待解决才来找她。
而狄叶飞并不是个会胡乱生事的xing子,他会和盖吴有矛盾,甚至到了动刀动剑的地步,让她极为诧异,这才出声制止。
狄叶飞丢了剑正有些尴尬,而盖吴担心自己尊敬的英雄看到他冒犯了他的红颜知己,也在兀自不安。
这下完了,花将军不会以为我调戏这美人儿不成反被教训吧?
盖吴捏紧了双刀。
等贺穆兰骑着马到了府门口翻身下马,狄叶飞这才捡起地上的剑,迎接了过去,盖吴也收起双刀,追上去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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